岩台市的夏天来得格外早，知了在树梢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在嘲笑这世间的躁动。
祁同伟出院了。
带着一枚“全省缉毒英雄”的勋章，和一条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腿。
表彰大会开得很隆重，鲜花、掌声、闪光灯，一样不少。台下的领导们笑容可鞠地握着他的手，夸赞他是青年干部的楷模，是岩台公安的骄傲。
然而，当大幕落下，人群散去，祁同伟手里攥着的，依旧只是那一纸“科员”的工资条。
没有提拔，没有调动，甚至连那个禁毒支队大队长的职务，在局里某些人的嘴里，也变成了“暂时代理”。
夜深人静时，祁同伟坐在单身宿舍的硬板床上，借着月光，一遍遍抚摸着那枚冰冷的勋章。
这是用三颗子弹换来的铁片。
在陈阳所在的北京，这铁片一文不值；在梁群峰掌控的汉东，这铁片甚至敲不开一扇副科级的门。
“英雄？”
祁同伟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面容憔瘁的男人，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满脸。
他终于想通了李明远那天在医院里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只有筹码。
既然我也想下棋，既然我也想胜天半子，那就不能只有“命”这一个筹码。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整个汉东官场的支点。
哪怕这个支点，需要他用膝盖去换。
……
汉东大学，操场。
又是毕业季。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憧憬，年轻的学弟学妹们穿着学士服，在夕阳下肆意欢笑。
祁同伟穿着一身旧衬衫，手里捧着一束鲜艳得刺眼的玫瑰花，站在操场中央。
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
毕竟，“汉大三杰”之一、刚评上的缉毒英雄祁同伟，在学校里依旧是个传说。
但今天，传说要亲手打碎自己的神象。
梁璐来了。
这位省委副书记的千金，比两年前老了一些，但眼角眉梢的傲气却更甚了。她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男人，眼神玩味。
祁同伟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祁同伟，记住这一刻。从今天起，那个想凭本事吃饭的祁同伟死了。活着的是为了权力的祁同伟。
一步，两步，三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梁璐面前。
周围不仅有围观的学生，还有许多留校任教的老师，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昔日同窗。
祁同伟没有尤豫，双腿一弯。
“噗通”！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煤渣跑道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梁璐，嫁给我吧！”
祁同伟举起那束花，声音嘶哑而高亢，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演好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戏。
梁璐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胜利者的满足感。
她赢了。
权力的魔杖轻轻一挥，再硬的骨头也得变成绕指柔。
而在人群的角落里， 李明远 静静地站着，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他是特意回学校办手续的——就在今天上午，市公安局正式下文，李明远工作满一年，破格提拔为正科级 ，正式去掉了“副”字。
一个是二十三岁的正科级干部，前途无量。
一个是二十四岁的“缉毒英雄”，跪在地上乞求权力的垂怜。
“明远，你也来了？”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是高育良。
这位即将赴任的恩师，看着操场上那荒诞的一幕，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神复杂：“同伟这一跪，把人格都跪没了。”
“老师。”
李明远转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人格跪没了，但路通了。这一跪之后，汉东将会多一位坐火箭升迁的干部。”
高育良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一眼：“那你呢？明远，你会跪吗？”
李明远看向操场中央那个正在接受梁璐拥抱的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老师，我不需要跪。”
“因为我会站着，把路走通。”
……
祁同伟的求婚，成功了。
这场“惊天一跪”迅速传遍了汉东官场，成为了无数人茶馀饭后的谈资。有人鄙夷，有人惋惜，更有懂行的人在心里暗暗心惊——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真狠。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仅仅过了一周，省里的调令就下来了。
不是岩台市的科员，也不是禁毒大队的大队长。
祁同伟被调回了省城，安排在省公安厅某内核处室，虽然暂时级别不高，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通往权力的快车道。
临行前，祁同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他悄悄离开了岩台，离开了那个让他流血又流泪的地方。
而李明远，也迎来了他在岩台市公安局的最后时光。
随着正科级任命的下达，禁毒支队这方池塘已经养不下他这条潜龙了。文学军局长找他谈了话，市委组织部也透了风。
下放。
去区县，独当一面。
看着办公桌上那张和祁同伟、陈海在大学时的合影，李明远将其轻轻扣下，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