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工作室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宋雨晴的脸上,泛着幽幽的蓝。
她正在填写一份在线申请表格,光标在最后一个问题处闪烁——“请阐述您申请本项目的原因,以及您对未来职业发展的规划”。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许久。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流动的光带。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鸣声。
这份申请,她已经反复修改了三天。
屏幕上是英国一所知名艺术学院的短期进修项目介绍,为期九个月,聚焦当代艺术策展与艺术市场管理。项目很紧凑,课程设置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实践环节,师资名单上都是业内响当当的名字。学费不菲,但以她现在的存款和爷爷给的股份分红,完全能够承担。
真正让她犹豫的,不是钱,而是时间。
九个月。不算长,但也不短。这意味着她要暂时放下国内刚刚起步的事业,离开熟悉的家人和朋友,独自一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意味着她要中断在宋氏文化的工作,退出“念远艺术基金”的专家评审工作,暂停手头正在跟进的两个小型策展项目。
值得吗?
光标还在闪烁,像在催促她给出答案。
宋雨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种种画面:在艺术基金评审会上与沈清澜的专业交锋;爷爷将股权协议推到她面前时郑重的眼神;周景文温和而真诚的追求;还有那件已经寄出的、象征新生的玻璃种子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秦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他们刚结婚不久,秦氏还没完全败落的时候。有一次她抱怨工作无聊,想辞职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又担心断了收入。
秦砚当时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看她,很认真地说:“对自己最好的投资,永远是投资自己的成长。钱可以再赚,机会可以再等,但时间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
她那时年轻,不太懂这话的分量,只觉得他说得轻巧——他从小什么都不缺,当然可以这样云淡风轻。
现在她才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只是那时的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的道理。
宋雨晴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屏幕。手指落在键盘上,开始敲击。
“我申请本项目,源于对艺术行业日益增长的热情,以及对自己专业能力的清醒认知”
她写得很慢,每一句都经过仔细斟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抱负,只是平实地讲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从最初懵懂地进入艺术行业,到经历挫折后的反思,再到通过实际项目积累的经验和遇到的瓶颈。
“我曾在国内独立策划过数个中小型艺术展览,也参与过艺术投资基金的评审工作。这些实践让我深刻意识到,热情和直觉固然重要,但系统的理论框架、国际化的视野、以及对艺术市场运作机制的深入理解,才是支撑一个策展人或艺术管理人走得更远的关键”
写到对未来规划的部分时,她停顿了一下。
“完成本项目后,我希望能够将所学带回国内,一方面继续深耕独立策展领域,尝试更多具有文化深度和社会意义的展览主题;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够将更专业的艺术管理理念引入家族企业,助力传统艺术机构的转型与升级。长远来看,我期待自己能够成为连接中国当代艺术与国际市场的桥梁之一,为优秀的本土艺术家创造更多展示和成长的机会”
最后一个句点落下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泛白。
宋雨晴长长舒了一口气,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点击了提交按钮。
页面跳转,显示“申请已成功提交,我们将在四周内通知您结果”。
她关掉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清晨的微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过她有些发烫的脸颊。远处天际线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迈出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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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后的一个下午,宋雨晴正在宋氏文化的办公室里看一份项目报告,手机提示音响起。
是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栏显示着那所艺术学院的名字。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邮件。
“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申请已通过审核”
后面那些祝贺和介绍项目的文字,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扫过,视线牢牢锁定在“通过”两个字上。
通过了。
真的通过了。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才慢慢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阳光很好,楼下街道上的行人车辆像微缩模型一样缓缓移动。
九个月。伦敦。陌生的城市,全新的学习。
兴奋、期待、紧张、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胸腔里翻涌。
下午五点半,她提前结束了工作,开车回父母家。路上经过一家老字号的糕点店,她下车买了几盒爷爷爱吃的绿豆糕和父母喜欢的核桃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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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吴妈正在准备晚饭,厨房里飘出炖汤的香气。
“雨晴小姐回来啦?”吴妈笑着迎出来,“老爷在书房,先生和太太在客厅看电视呢。
“嗯,我买了点心。”宋雨晴把糕点盒递给吴妈,脱下外套挂好。
客厅里,王雅娟正靠在沙发上看一档家庭调解节目,宋建国则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听到脚步声,两人都抬起头。
“今天怎么这么早?”王雅娟有些意外。
“有事想跟你们商量。”宋雨晴在父母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我申请了国外的一个进修项目,刚收到录取通知。”
王雅娟手里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掉在茶几上。宋建国也放下了报纸,摘下老花镜。
“什么项目?去多久?哪个国家?”王雅娟连珠炮似的问,声音里透着紧张。
“英国伦敦,一所艺术学院的短期课程,九个月,学策展和艺术市场管理。”宋雨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九个月?!”王雅娟的声音提高了,“那么久?你一个人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吃住怎么办?安全吗?而且你现在工作刚刚有起色,宋氏那边也刚接手不久,这一走”
“雅娟,”宋建国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看向女儿,“你想好了?”
宋雨晴点点头:“想好了。爸,妈,我知道这个决定有些突然。但这次学习机会很难得,课程设置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我在国内做了几个项目,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理论基础的薄弱,很多东西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如果想在这个领域走得更远,系统的学习是必须的。”
她顿了顿,观察着父母的反应,继续说:“至于工作,宋氏那边我已经跟几个副总沟通好了,我负责的那块业务他们会暂时接过去。我自己的策展工作可以暂停,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非要马上做的项目。九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我觉得值得。”
王雅娟眼眶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宋建国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学费生活费够吗?”
“够的。我自己的存款加上爷爷给的股份分红,完全够用。”宋雨晴说,“而且那个项目还提供一部分奖学金,虽然不多,但也能减轻一些负担。”
“什么时候走?”宋建国的声音有些低沉。
“如果签证顺利的话,下个月底就要出发,课程九月开学。”
“这么快”王雅娟忍不住出声,声音哽咽,“那不就是还有一个多月?”
“妈,”宋雨晴起身坐到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去学习,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通讯这么方便,我们可以天天视频。而且课程中间有假期,我可以回来看你们。九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王雅娟反握住女儿的手,握得很紧。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妈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就是,就是不放心”她抽泣着说,“你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一去还这么久”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宋雨晴轻声说,伸手帮母亲擦眼泪,“妈,您想想,如果我不去,继续像现在这样,也许也能过得不错。但三年后、五年后呢?当我遇到更好的机会,却因为能力不够而抓不住的时候,我可能会后悔今天没有迈出这一步。”
她看向父亲:“爸,您说呢?”
宋建国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戴上老花镜,却不是为了看报纸,只是掩饰有些发红的眼眶。
“去吧。”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妈这边,我来做工作。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不能总把她护在翅膀底下。”
“建国!”王雅娟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雅娟,”宋建国握住妻子的另一只手,“咱们女儿这一年来,变了多少,你我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要什么。我们当父母的,该支持的时候就要支持。”
王雅娟看着丈夫,又看看女儿,终于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眼泪还在流,但脸上露出了无奈又欣慰的笑容。
“那要去跟爷爷说一声。”她擦了擦眼泪,“这么大的事,得让爷爷知道。”
“嗯,我这就去。”宋雨晴站起身。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进来。”宋启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门进去,爷爷正坐在书案前练字。宣纸铺开,毛笔在砚台里舔墨,动作缓慢而专注。见她进来,他放下笔,抬起头。
“爷爷。”宋雨晴走到书案前。
“有事?”宋启明目光锐利,一眼就看穿她有心事。
宋雨晴把收到录取通知、决定出国学习九个月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完后,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爷爷,等待他的反应。
宋启明没有立刻说话。他重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进”。
,!
笔墨遒劲,力透纸背。
写完这个字,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孙女:“决定了?”
“决定了。”
“不怕?”
“怕。”宋雨晴诚实地说,“怕一个人不适应,怕学习跟不上,怕离开这么久,回来一切都变了。但是更怕不去尝试,以后会后悔。”
宋启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但宋雨晴捕捉到了。
“怕,是正常的。”他说,“但知道怕还要去,才是勇气。”
他放下毛笔,走到孙女面前。老人已经比她矮了,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她对视,但那目光里的力量,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宋家的孩子,不能只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宋启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世界很大,该去看的时候就要去看,该去学的时候就要去学。九个月不长,但够你打开一扇新的窗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雨晴,你记住,爷爷给你股份,不是要把你绑在宋家,绑在这座城市。恰恰相反,是给你翅膀,让你能飞得更高,看得更远。只有你自己强了,才能真正撑起这个家。”
宋雨晴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用力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去吧。”宋启明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放心去学,家里有我和你爸。出去看看别人的好东西,学明白了,带回来。宋家的未来,不在故步自封,而在兼收并蓄,开拓创新。”
“爷爷”宋雨晴哽咽着,“谢谢您。”
“不用谢我。”宋启明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自己走出的这条路,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爷爷只是为你高兴。”
他提起笔,蘸墨,又开始写字。这次写的是——“前程似锦”。
宋雨晴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爷爷专注的侧影,看着那四个渐渐成形的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但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苦涩的,而是滚烫的,充满力量的。
她轻轻带上门,走回客厅。父母还在沙发上坐着,王雅娟眼睛还红着,但已经不再流泪,而是拿着手机开始查伦敦的天气和必备物品清单。
“妈,不急,还有时间慢慢准备。”宋雨晴笑着说。
“怎么能不急?九个月呢,要带的东西多了去了”王雅娟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反对,只剩下满满的关心和不舍。
宋建国起身,走到女儿面前,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一向不擅长表达感情的男人,此刻所有的心意,都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烧起一片绚烂的晚霞。
宋雨晴看着家人,看着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心中充满了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她知道,这次离开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带着更开阔的视野,更扎实的本领,更成熟的自己。
九个月后,她会回来。
以一个更好的宋雨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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