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结束后,日子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涟漪渐渐扩散,又终归平静。赵东阳锒铛入狱,十二年刑期如同一道厚重的铁幕,将他彻底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也斩断了与宋雨晴过去最后一丝不堪的勾连。宋雨晴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原有的轨道,继续筹备她的第二个展览,处理宋氏文化日益繁杂的事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一些东西已经彻底沉淀、清晰。
绑架案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夜深人静时,偶尔还会被仓库里那惨白的应急灯光和刀尖的寒意惊醒。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与释然。她开始用一种更透彻的眼光,审视自己过去的人生,尤其是那段与秦砚交织的岁月。
“丽景苑”那套公寓,离婚时法院判给了她。那是秦家鼎盛时期购置的产业,地段极佳,装修奢华,曾是她作为“秦太太”时最常驻足的巢穴,也见证了她从新婚的甜蜜到后来的抱怨、冷漠,直至最终关系破裂的全过程。离婚后,她搬了回来,这里成了她舔舐伤口、自我放逐的孤岛,也承载了她最初试图挽回时的卑微与疯狂。
如今,站在这间宽敞明亮、却总感觉缺少人气的客厅里,宋雨晴环顾四周。昂贵的意大利沙发,水晶吊灯,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这一切,曾经是她虚荣心的一部分,是她衡量秦砚“价值”的标尺,也是困住她的、名为“过去”的华丽牢笼。
手指抚过光洁的大理石桌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打了个激灵。她想起秦砚最后一次从这里离开时,那个决绝冰冷的背影;想起自己曾在这里酗酒、哭泣,对着空荡的房间歇斯底里;也想起更早以前,秦砚系着围裙在开放式厨房为她煮一碗简单的面条,她那时却嫌弃不够“高级”
心脏不再有尖锐的疼痛,只有一种钝钝的、迟来的了悟。
这套房子,本质上,从来就不该属于她。它建立在秦家的财富之上,是那段失败婚姻的物质附属品。离婚时判给她,或许是基于法律的某种平衡,或许也包含了秦砚当时急于摆脱、不愿过多纠缠的某种“补偿”心态。但留着它,就像留着一个不断提醒她过往愚蠢、失败和不堪的纪念碑。每一次踏进这里,呼吸这里的空气,她仿佛都能闻到那段婚姻腐烂变质的气息。
它已经不再是“家”,而是一个沉重的、与过去紧密捆绑的符号。想要真正新生,就必须与这个符号做彻底的切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异常坚定。她不是为了彰显什么清高,也不是为了求得谁的谅解。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把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回去,是时候卸下这最后一层来自过去的、有形物质的负累,轻装上阵,走向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几天后,她通过之前处理离婚事宜时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了秦砚的私人法律顾问,一位姓孙的资深律师。
电话接通,孙律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宋小姐,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宋雨晴握着电话,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声音清晰而平静:“孙律师,您好。冒昧打扰。有件事,想请您代为转达给秦砚先生。”
“请讲。”
“关于‘丽景苑’这套房产,”宋雨晴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决定,无偿归还给秦砚先生。相关产权文件我会准备好,随时可以配合办理过户手续。请您询问他的意见,并协助处理后续法律程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孙律师显然有些意外。他处理过无数财产纠纷,主动放弃价值不菲房产的,尤其还是离婚时分得的财产,并不多见。
“宋小姐,我确认一下,您的意思是,自愿放弃‘丽景苑’公寓的所有权,无偿转回给秦砚先生,是吗?”孙律师谨慎地重复道。
“是的,无偿,自愿。”宋雨晴肯定地回答,“这是我个人的决定。这套房子,本就不该属于我。留着它,对我没有意义。我希望能够彻底厘清与过去相关的一切。”
孙律师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背后的决绝意味。他没有多问,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好的,宋小姐,您的意愿我已经清楚记录。我会立刻向秦先生汇报,并根据他的指示与您联系,办理相关手续。”
“谢谢。”宋雨晴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感觉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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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曜大厦。
孙律师的汇报言简意赅,通过内线电话转达了宋雨晴的意思。
宽大的办公桌后,秦砚正在审阅一份文件,闻言,手中的金质钢笔笔尖微微一顿,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宋雨晴要归还丽景苑的房子?
无偿?
这个消息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经历了赵东阳那场闹剧和庭审,那个女人似乎真的和过去判若两人了。不再纠缠,不再妄想,甚至开始主动切割那些象征着过往的物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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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过,这倒省了他一些潜在的麻烦。那套房子对他而言早已无关紧要,当初离婚分割时,他急于摆脱那段关系,并未在财产上过多计较。如今她主动提出归还,意味着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有形的、法律上的瓜葛也将被斩断。从此,宋雨晴这个人,将真正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可供追忆或牵扯的实物都不复存在。
这很好。正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虚伪的推辞或客套。那套房子,本就是他秦家的财产,她愿意还回来,物归原主,天经地义。他接受得理所当然。
“知道了。”秦砚的声音通过内线传出,平静无波,“按她说的办。手续尽快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后续纠纷。所有费用从我个人账户支出。”
“明白,秦总。”孙律师应道。
于是,在一种近乎冷漠的效率下,归还房产的事宜迅速推进。孙律师的助理很快与宋雨晴取得了联系,发来了需要她签署的一系列法律文件模板。宋雨晴仔细阅读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打印,签名,又按照要求去相关部门办理了放弃产权声明等手续。
整个过程,双方没有再通过任何私人渠道联系。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律师和助理,公事公办,条款清晰,态度疏离。仿佛处理的不是一套价值不菲的房产,而是一件与情感毫无瓜葛的普通物品交割。
过户手续在两周后完成。当宋雨晴拿到那份注明产权已转移至秦砚名下的回执文件时,心中最后一丝牵扯,也仿佛随着那枚红色的公章落下,被彻底盖棺定论。
她最后一次回到丽景苑,收拾自己剩余的个人物品。其实并不多,一些衣物,几本书,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还有那盆她养了很久、如今已有些蔫了的绿萝。她用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和一个纸箱,就装走了属于“宋雨晴”这个个体的一切。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却驱不散那份人去楼空的寂寥。她缓缓环顾这个她曾以为会住很久的“家”,目光扫过每一件熟悉的摆设,心中再无留恋,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再见了,丽景苑。
再见了,那段以错误开始、以惨淡收场的婚姻。
再见了,那个曾经住在这里、却从未真正懂得爱与珍惜的宋雨晴。
她拉起行李箱,抱着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不再属于她的空间,然后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门锁闭合。
也锁上了一整个过去。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如同她正在下沉、却又即将获得新生的心情。
走出公寓大楼,春日晚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她将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抱着纸箱坐进后座,对司机报出了父母家的地址。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充满无数可能性的夜晚。
丽景苑的灯火,很快被抛在身后,融入一片璀璨的光海,再也分辨不清。
至此,她与秦砚之间,在法律上、物质上、乃至情感残留的最后一点联系,被彻底斩断。两不相欠,一别两宽。
她将头轻轻靠在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却又无比轻松。
新的生活,真正开始了。从孑然一身,从心无挂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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