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吕府。
吕道冲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他妹妹,堂堂太子侧妃,竟被一个八岁的黄口小儿逼到向娘家求援。
奇耻大辱。
“兄长,信上说了什么?”一旁的族弟小心问道。
吕道冲是吕氏一族的嫡长子,太常寺卿吕本的长子。
吕家,祖上是南宋末年镇守襄阳的名将吕文焕,虽然后来降了元,但族中世代为官,家学渊源,在江南士族中颇有声望。
到了本朝,吕本官居太常寺卿,妹妹又入主东宫,吕家在金陵城,算得上是响当当的望族。
“一个没了娘的小畜生,也敢欺负到我吕家头上。”吕道冲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步。
信上,吕氏哭诉了在毓庆宫受的委屈,重点提了朱雄英如何嚣张跋扈,如何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死了娘的野种,仗着陛下几分宠爱,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吕道冲冷笑。
他心里清楚,这事不能闹大。
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去,把府里闲着的家丁都叫过来,二十个,够了。”吕道冲吩咐道。
“兄长,这是要?”
“给太孙殿下,松松筋骨。”吕道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让他知道,东宫不是他一个人的,这金陵城,也不是他朱家的天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
“去朱雀大街最好的茶楼,定个靠窗的雅间。
“看见信号,就动手。”
“记住,做得像个意外。”
白马如龙,冲出午门。
朱雄英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宫墙和追兵的叫喊。
爽!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马蹄踏上坚实的青石板路,眼前豁然开朗。
朱雀大街。
皇城正门外,大明最繁华的通衢大道。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叫卖声、吆喝声、车轮滚滚声,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才是人间烟火。
朱雄英放慢了马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真实的大明。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有穿着丝绸的富商,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穿着奇特服饰的鞑靼人和高鼻深目的色目人。
他甚至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昆仑奴,正在被一个胖商人兜售。
这景象,颠覆了他对那个所谓“闭关锁国”的刻板印象。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骑着一匹神骏的雪白宝马,独自穿行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这画面太过惹眼。
路上的行人商贩纷纷驻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乖乖,这是谁家的小爷,胆子也太大了。”
“这马,怕不是御马监里出来的宝贝?”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二虎带着几个锦衣卫,骑着马,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不敢跟得太近,生怕惊了太孙的坐骑,要是把这小祖宗摔下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见阎王。
“校尉,怎么办啊?”一个锦衣卫快哭了。
二虎黑着脸:“怎么办?凉拌!跟住了,祈祷殿下自己停下来!”
就在这时,大街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哗。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潮水,纷纷向两边退让。
一队骑士开道,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正朝这边缓缓驶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下巴上留着一丛钢针般的短须,正是凉国公蓝玉。
他骑在马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可那双眼睛扫过之处,街边的商贩们连滚带爬地收摊,生怕慢了一步,摊子就被这活阎王的马蹄给踩了。
蓝玉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心里门清儿,他们这些武将,在老朱手底下讨生活,靠的是什么?
不是军功,不是忠心。
是让老朱放心。
怎么才能让老朱放心?
那就是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讨厌你,都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一个被万民唾弃的将军,才是一个让皇帝睡得着觉的好将军。
所以,他蓝玉,就是要嚣张,要跋扈。
“都给老子滚开!没长眼的东西,耽误了郡主回宫,把你们的脑袋都拧下来当球踢!”
他身后,马车里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舅姥爷,我们慢点”
正是朱绮玥。
蓝玉咧嘴一笑,刚想说话,忽然,他停住了。
前方,一匹白马,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这边溜达过来。
马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蓝玉的瞳孔缩了一下。
那匹马,他认得。
是他前年献给陛下的西域宝马,名曰“照夜玉狮子”,性子烈得能把天捅个窟窿。
他送进宫的时候,这马还踹伤了两个御马监的太监。
现在,一个奶娃娃,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
朱雄英也看见了前方的队伍。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黑脸大汉。
“舅姥爷!”
他从马背上轻巧地一跃而下,清脆地喊了一声。
蓝玉浑身一震。
他看着那个向他跑来的小身影,又看了看那匹温顺得像只猫一样的白马,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这是英儿?
他不是大病初愈吗?
这骑术这身手
他还在发愣,朱雄英已经跑到了他马前。
“舅姥爷,您怎么在这?”
蓝玉猛地回过神,一个激灵。
坏了,忘了行礼了。
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像只猎豹,对着朱雄英深深一揖。
“臣,蓝玉,参见太孙殿下!”
他身后的亲兵们反应过来,齐刷刷下马,单膝跪地。
“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整条朱雀大街,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傻了。
太孙?
那个传闻中薨逝又活过来的皇太孙?
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养病吗?怎么一个人骑马跑出来了?
还把凉国公蓝玉吓得滚鞍下马?
人群中,二虎看到这一幕,长长地松了口气,差点瘫在马背上。
总算总算有大佬接盘了。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
吕道冲凭栏而望,将楼下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没看清蓝玉的脸,只认出了那是江都郡主朱绮玥的马车。
很好。
兄妹两个都在。
他以为,那些跪地的不过是东宫的普通侍卫。
时机已到。
他拿起桌上的茶湛,看也不看,反手就朝后巷扔了出去。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嘈杂的后巷里并不清晰,却是一个致命的信号。
下一秒。
巷口处,传来马匹受惊的凄厉嘶鸣!
一辆拉着满车木料的板车,如同脱缰的野狗,疯狂地冲出了巷子,直直地朝着朱雄英和蓝玉所在的位置,横冲直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