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涂抹在祭坛斑驳的石面上，拖出长长短短的阴影。
张昊盘膝坐在李岩身旁，眼睛微闭，体内气血如溪流般缓缓运转，滋养着右拳崩裂的伤口和过度消耗的经脉。李岩靠着一根石柱，左腿伸直，敷过续骨膏的右臂用木板夹着，横在膝上。他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许多，目光沉静地望着坛下逐渐沉寂的山谷。
三日厮杀，百兽谷初试终于接近尾声。
祭坛上陆陆续续又上来了十几人，个个带伤，气息或彪悍，或阴冷，或沉凝。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目光偶尔碰撞，溅起无声的火花。没有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在暮色中起伏。
坛下，执事们冷漠地记录着每个抵达者的信物，合格者留，不足者直接驱逐。偶尔有试图蒙混或强闯的，被执事随手一击便打落石阶，骨断筋折，惨叫着滚落，再无资格。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远山吞没，山谷彻底陷入黑暗时，祭坛四周忽然亮起数十支粗大的兽脂火把。跳动的火光将祭坛照得明暗不定，映照着石面上那些深深浅浅、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暗褐色痕迹——那是历代大比留下的血与火的印记。
一名身着玄色皮甲、脸颊有一道狰狞爪痕的中年执事踏上祭坛最高处，目光如冷电扫过坛上众人。他手中握着一卷厚重的兽皮名册，气息沉凝如山岳，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原本细微的嘈杂声彻底消失。
“百兽谷初试，至此终结。”中年执事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登坛者，三十七人。验明信物合格者，二十一人。余者，淘汰。”
话音落下，坛上气氛陡然一紧。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眼神晦暗，更多人则是将目光投向中年执事手中的名册——那意味着通往决赛的资格。
中年执事展开兽皮名册，就着火光，开始宣读。每一个名字念出，都伴随着其所属部落或师承，以及所获信物的种类。
“岩山部，石磊，信物：铁甲犀独角。”
一个身材敦实如岩石、皮肤呈灰褐色的青年微微挺胸，眼神凶狠地扫视四周。
“羽民氏，飞翎，信物：幻影隼目。”
角落阴影里，一个身着羽饰伪装、身形瘦削的选手微微抬头，火光映出他鹰隼般锐利的侧脸，正是之前偷袭张昊的射手。他目光与张昊短暂接触，随即移开，面无表情。
“燧石部，燧石莽，信物：裂地熊胆、腐毒蟾酥。”念到这里，中年执事微微停顿，看了燧石莽一眼。燧石莽右腿微瘸，站在人群中，脸色有些阴沉，听到自己名字，只是闷哼一声。他到底还是另寻到了信物，凑齐了数目。
“鬼方氏，幽骸，信物：百年尸王指甲、阴魂菇。”
这个名字念出时，坛上温度仿佛骤降几分。众人目光汇聚向祭坛西侧边缘。那里站着一个身形瘦高、裹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寒死气，脚下影子在火光中扭曲蠕动，极不自然。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身旁静静立着另一道“人影”——高大、僵硬、沉默，全身覆盖在锈迹斑斑的残破铁甲下，面部被铁面罩遮住，只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漆黑一片。铁尸！鬼方氏秘传的控尸之术，这名唤幽骸的少主，竟能操控如此强大的铁尸，自身实力可想而知。
“三苗氏，苗小蛮，信物：千足蜈蚣丹、七色瘴花。”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动。东侧石栏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少女。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灵动娇俏，一双大眼睛乌溜溜转动，充满了好奇。她赤着双足，脚踝上套着几串细小的银铃，随着足尖轻轻晃动，发出悦耳声响。身上服饰色彩艳丽，绣满虫鱼花草图案，手腕、脖颈戴着不少银饰。看起来天真烂漫，但坛上却无人敢小觑。三苗氏巫武双修，尤擅驱蛇御虫，防不胜防。她腰间挂着两个小巧的皮囊和一个竹篓，此刻那竹篓微微颤动，隐约传出“嘶嘶”的细微声响。
“巫咸氏，蚩屠，信物：血线蛊母、蚀心草。”
这个名字，让不少选手眼神剧变，下意识地退开些许。张昊也睁开眼，望向声音来处。
祭坛南侧入口处，一个青年缓缓踏上最后一级石阶。他身材高大，比燧石莽还要壮硕半分，披散着漆黑长发，面容粗犷，眉骨突出，眼窝深陷，一双眼睛竟是诡异的暗绿色，在火光下如同毒蛇的竖瞳。他赤裸的上身绘制着繁复狰狞的暗红色图腾，肌肉如铁块般垒砌，周身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腥甜与腐臭的奇异气味。腰间挂着数个大小不一的皮囊和骨器，随着他走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蚩屠。巫咸氏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蚩戾的亲兄长。据说其毒蛊诅咒之术已得巫咸氏真传，性情更是暴戾凶残，实力远超其弟。他登上祭坛，暗绿色的瞳孔缓缓扫视，目光所及，众人皆感皮肤微微发麻，仿佛被无形的毒虫爬过。当他的目光落在张昊身上时，停顿了一瞬，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
张昊平静地与他对视，眼神无波。杀弟之仇，无可化解，他早有预料。
名单继续宣读。
“张昊，李岩，师承张翎，信物：剑齿火虎獠牙、铁背暴熊掌骨、蚀骨毒蛛毒囊。”
三人信物报出，坛上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尤其是剑齿火虎獠牙，不少目光都带着惊异与审视投向张昊。能独立猎杀剑齿火虎，这份实力不容小觑。加上与燧石莽冲突、反制羽民飞翎冷箭的事迹早已在幸存者间小范围传开，这对无部落背景的师兄弟，已然引起了真正强者的注意。
中年执事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合上兽皮名册。
“以上二十一人，通过初试，获得决赛资格。三日之后，日出时分，于祖灵祭坛，决出本届大比魁首。”
“决赛规则，届时公布。现在，各自散去疗伤休整。不得在禁区内私斗，违者，废去资格，逐出大荒城！”
冰冷的警告回荡在夜空中。
执事们开始引导选手们离开祭坛，前往山谷外指定的临时营地。那里有简单的帐篷和基础的伤药供应。
张昊扶起李岩，随着人流缓缓走下石阶。他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如影随形地钉在背上——冰冷阴寒的，来自鬼方幽骸；好奇探究的，来自三苗苗小蛮；怨毒嗜血的，来自巫咸蚩屠；还有审视评估的，来自其他几个气息强横的选手。
“二十一人，只取魁首。”李岩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嗯。”张昊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前方那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背影。鬼方幽骸的黑袍融入夜色，身旁铁尸沉默跟随；三苗苗小蛮脚步轻盈，银铃声渐远；巫咸蚩屠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所过之处，人群自动避让。
强敌环伺，个个不凡。
但他心中并无惧意，反而有一股火焰在静静燃烧。与剑齿火虎的生死搏杀，与燧石莽的以巧破力，与李岩背靠背的死战不退这些经历，如同铁锤锻打，让他对自身武道有了更深的体悟。金丹内的炽热气血愈发凝练，形意拳意开始真正融入骨血。
三日时间，足够他稳固收获，修复伤势。
也足够那些对手，将他和李岩的情报，剖析殆尽。
“先疗伤。”张昊收回目光，稳稳扶着李岩，走向营地方向。
夜色浓稠，星光黯淡。
潜龙已露爪牙，必将面对更汹涌的暗流与更险峻的山峰。
而决战之地，将是那座传说中浸透了历代英灵与败者鲜血的——
祖灵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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