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近身。墈书君 首发
快得没有过程,像是念头刚起,死亡便已贴上后心。
张翎还保持着收拳的姿势,佝偻的脊背微微前倾,胸腔里气血因方才那式虎形劈拳而剧烈翻腾,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力竭后的虚乏感。耳朵里灌满涧水的轰鸣,混着台阶下方那凄厉癫狂的笑声和嘶吼,嘈杂一片。
可就在黑光破空而来的刹那——
所有声音,消失了。
涧水的轰鸣,风声的呜咽,远处逃窜的哭喊,岩鹰和阿叶粗重的呼吸一切外界的声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抹去。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不,不是死寂。
张翎“听”见了别的东西。
他听见了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粘稠而沉重,带着某种疲惫的滞涩。听见了心脏每一次收缩舒张时,肌肉纤维挤压摩擦的微响。听见了肺叶扩张,肺泡开合,气流进出带起的细微震颤。
更深处,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
是某种更加玄妙、更加直接的感知。仿佛灵魂深处有一面镜子,此刻被死亡的气息狠狠擦拭,骤然明亮,照见周身一切细微变化——
身后三寸处,空气被某种污秽恶毒的力量撕裂,留下一道灼热的、带着腐臭的轨迹。那道轨迹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延伸,轨迹的尽头,一点漆黑如墨、缠绕血咒的光芒,已然触及他后背破旧的麻衣!
左后方,岩鹰的瞳孔在收缩,嘴巴张开,似乎想喊什么,声带肌肉刚刚绷紧。阿叶握刀的手腕筋腱鼓起,脚尖下意识向前挪了半分。
右侧岩壁上,一块松动的碎石被方才拳罡余波震得脱离,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下坠落,边缘带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尘埃。
下方台阶,冥骷燃烧后残留的灰烬中,还有一点暗红的火星未熄,正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热量。
所有细节,所有变化,所有即将发生的“果”,都在这一刻,如同摊开的画卷,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张翎的“心镜”之中。
没有思考。
来不及思考。
在那黑光触及衣物的前一瞬——或许更早,在冥骷开始燃烧、法阵亮起的刹那,某种更原始的警兆就已经如同冰锥,刺进他的骨髓深处。
身体,自己动了。
不是有意识的闪避,不是招式身法的运用。
更像是一种本能。
沉睡在血脉深处、铭刻在灵魂本源中的,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与抗拒,在此刻被彻底激发!
张翎佝偻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向左前方“滑”出半步。
这半步滑得极其古怪。
不是踏,不是迈,不是跳。脚底仿佛抹了油,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贴着湿滑的石阶表面,向左前方斜斜滑去。滑动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一道微不可察的、恰到好处的弧线。
与此同时,他的腰胯极其细微地向内一缩,右肩顺势向前微沉,头颅向左偏转。
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快得肉眼难辨,却又精准到毫厘!
“嗤——!”
黑光擦着张翎右后背的衣衫掠过!
破旧的麻布,如同被浓酸泼中,瞬间腐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边缘焦黑卷曲,冒出丝丝带着恶臭的青烟!破洞边缘,距离张翎的皮肤,只差半寸!
若是没有那半步滑动,没有那腰胯一缩、肩头前沉、偏头侧身,此刻被腐蚀的就不是衣衫,而是他的后心、脊椎、乃至整个胸腔!
黑光一击落空,却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半空中骤然折转!
它锁定的本就是灵魂,而非实体!方才的擦身而过,不过是轨迹上的交错!此刻感应到目标偏移,立刻调整方向,如同一道扭曲的毒蛇,再次噬向张翎的脖颈!
张翎的“心镜”中,清晰地映照出黑光折转的轨迹、速度、以及那污秽咒力最核心的涌动节点。
依旧没有思考。
左手,几乎在黑光折转的同一时间,探入怀中。
不是掏取,不是摸索。
是“抓”。
五指精准地穿过衣衫内层,握住了一截冰凉粗糙的扇柄。那是之前激发过一丝雷光后,便沉寂下去的石扇。
握住扇柄的瞬间,张翎体内那口因施展虎形劈拳而略显滞涩的气血金丹,猛然一颤!
仿佛沉眠的火山被惊醒,又像是干涸的河床被注入活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丹气,不受控制地从金丹中分离,顺着经脉,涌入左臂,灌入掌心,注入那截石扇扇柄!
这不是张翎主动催动。
更像是石扇感应到主人危机,又接触到至阳至刚的丹气,本能地产生了某种“饥渴”与“共鸣”!
“噼啪——!”
比之前那次更加清晰、更加爆裂的雷音,在张翎怀中炸响!
不是一点火星。
是一簇!
一簇细小如豆、却纯粹明亮到刺眼的湛蓝色电火花,从石扇残缺的扇骨与扇面连接处迸发出来!电光跳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照亮了张翎怀中方寸之地,也映亮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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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左臂顺着身体滑动的余势,向右侧猛地一挥!
不是挥舞,更像是“格挡”。
以扇为盾,横拦身前!
“嗞——!!!”
黑光,与那簇湛蓝电火花,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齿冷的、仿佛滚油泼进冰水、又仿佛无数细针同时刮擦琉璃的刺耳尖鸣!
漆黑的光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雷电网!前端瞬间溃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黑烟!缠绕光柱的暗红色咒文疯狂闪烁、扭曲,发出凄厉的哀嚎,在湛蓝电光的灼烧下迅速黯淡、湮灭!
石扇扇骨剧震!
张翎握扇的左臂如同被万钧重锤击中,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虎口崩裂,鲜血渗出!怀中的石扇更是传来一声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咔嚓”轻响!
那簇湛蓝电火花在击溃黑光前端后,也迅速黯淡、消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积蓄的灵性。
然而,燃魂蚀骨咒,毕竟是冥骷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发动的禁术!
石扇被动激发的一丝雷霆之力,虽是其克星,却终究太少、太微弱!
被击溃前端的黑光,只是稍稍一滞,剩余的大半光柱依旧带着滔天的怨毒与污秽,狠狠撞在了石扇扇面之上!
“轰——!!!”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能量冲击!
张翎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粘稠恶毒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石扇,沿着左臂,疯狂涌入体内!
那不是纯粹的力量冲击,而是诅咒!是污秽!是无数怨魂燃烧后留下的最恶毒的精神残渣!
“噗!”
张翎喉咙一甜,一口逆血再也压不住,喷了出来!血液颜色暗红,落在石阶上,竟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细小的气泡!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踉跄,脚下湿滑的石阶再也无法稳住身形,向后连退三步!
每一步都在石阶上踩出深深的脚印,石屑飞溅!
第三步落下时,左脚踩空,身子向后仰倒!
“灰头叔!”岩鹰和阿叶的惊呼声此刻才堪堪传入耳中,之前那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于他们而言,只看到黑光一闪,灰头叔身形诡异一滑,怀中迸出一点蓝光,接着便被撞得吐血倒退!
两人目眦欲裂,不顾一切扑上前想要搀扶!
张翎却在身体后仰的瞬间,腰腹肌肉猛然绷紧,右脚脚尖如钉子般死死扣住下一级台阶的边缘,硬生生止住了倒势!
他半跪在石阶上,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嘴角就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
左臂已经完全麻木,失去知觉。怀中的石扇传来阵阵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怪异感,扇身内部似乎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更麻烦的是体内。
那股阴寒恶毒的诅咒之力,虽然被石扇挡下了大半,但侵入体内的那一小部分,却如同附骨之疽,正顺着经脉血管,疯狂侵蚀他的气血、脏腑、乃至那口悬浮在丹田的金丹!
气血运转滞涩,五脏六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尤其是心脏部位,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钝痛和冰寒。丹田中的金丹光芒黯淡,旋转速度明显减缓,表面甚至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灰黑色雾气。
伤得不轻。
脏腑受震,气血逆乱,更被诅咒余波侵入,伤了根基。
张翎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粗重。浑浊的眼睛里,却依旧是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他看向下方。
那道燃魂蚀骨咒的黑光,在与石扇雷霆之力碰撞、又冲击扇面之后,终于耗尽了所有力量,化作一片稀薄的黑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石阶上一条焦黑腐蚀的痕迹,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甜腻腐臭。
冥骷,已然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蚩戾的尸体,依旧歪在台阶角落。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张翎知道,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巫咸氏三少主死在这里,护道战巫燃魂搏命,此事绝不可能善了。血骨巫尊的怒火,随时可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将这片地域彻底淹没。
必须立刻离开。
马上。
他强压下胸腔翻腾的气血和五脏六腑传来的刺痛,撑着石阶,缓缓站起身。左臂依旧麻木,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灰头叔!您怎么样?!”岩鹰冲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扶他,却又不敢乱碰。
阿叶也是眼圈发红,握刀的手还在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后怕。
“没事。”张翎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走。”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墟市的方向,那里还残留着些许火光和混乱的人影。又看了一眼蚩戾的尸体,以及冥骷化为灰烬的地方。
然后,转身。
向着石阶上方,那片被水雾笼罩的、通往涧外的朦胧光亮,迈出了脚步。
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