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者的呻吟夹杂着草药气味，但更多人眼中闪烁的不再是纯粹的后怕，而是一种淬炼后的坚韧。
尤其是那些半大的少年们，看着父兄们用古怪的“架子”硬生生扛住牦牛洪流，心底某种东西被点燃了，望向张翎的目光里，崇拜之外，更多了跃跃欲试的渴望。
张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部落的未来，终究要落在年轻人肩上。
五行拳是根基，是框架，但形意拳的精髓，远不止于此。
它摹仿万物，蕴藏百态。是时候引入更灵活、更具针对性的东西了。
这日清晨，雾气未散，他叫住了正准备跟随成人队伍去附近狩猎或采集的少年们。
这群孩子约莫七八个，年纪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八九岁，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却比逃难初期清亮了许多。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这个时辰，跟我练半个时辰再走。”
张翎的声音不高，却让少年们瞬间安静下来，紧张又期待地站成一排。
“今天不练劈，不练崩，不练钻，也不练横。”张翎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却认真的脸，“练‘看’。”
“看？”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连旁观的蒲伯和正在活动伤臂的岩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对，练看。”张翎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抬头望向树冠深处，那里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跳跃鸣叫，身影在枝叶间隙中若隐若现。
“看清楚，那第三根横杈往左，藏在最大那片叶子后面的，是什么鸟？羽毛什么颜色？头朝哪边？”
孩子们努力仰头，眯着眼使劲瞧，七嘴八舌：
“好像是灰雀？”
“不对，尾巴长点，是山喳子吧？”
“看不清啊，叶子挡着呢”
张翎不语，目光锁定那个方向，瞳孔微微收缩，调整着呼吸。
片刻后，他缓缓道：“是只雄性的蓝翅鸲，左翅第三根飞羽有缺损，头朝东南，正在梳理腹部的羽毛。”
孩子们一片哗然，有的不信，踮着脚拼命看，奈何眼力不够。
恰巧那鸟儿似乎被惊动，扑棱着飞起，果然露出蓝灰色的翅膀和腹部，飞走时左翅似乎略有不便。
“真是蓝翅鸲！”
“小毕摩看得太清楚了！”
惊叹声响起。
张翎面色平静，这并非什么神通，只是前世习武时对眼力的基本要求，加上穿越后感官似乎有所强化，集中精神便能做到。
“这不是巫法，是练出来的。”张翎转向少年们，“天地很大，危险往往藏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一双好眼睛，有时候比一把快刀更重要。今天，就教你们怎么把眼睛练得更亮，看得更远，更细。”
他摆出一个简单的起手式，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身体微微前倾，脖颈如天鹅般自然舒展，双目平视远方，眼神专注而锐利，整个人透出一股灵动的机敏感。
正是形意十二形中的——鹰形！重在练眼，目光如炬，洞察秋毫。
“想象你们是天空的鹰，目光要利，要远，要快！不是傻乎乎地瞪着，要活！要能抓住风吹草动，能分辨叶影下的蛇虫！”
他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如何快速切换远近焦点，如何用余光捕捉侧方动静。
少年们兴奋又笨拙地模仿起来，一个个梗着脖子，瞪大眼睛，模样有些滑稽，却学得异常认真。
在这群少年中，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格外引人注目。
他叫张昊，是部落里一个普通猎人的儿子，父母都在之前的劫难中死去了，性格有些沉默寡言。
但此刻，他模仿鹰形的姿态却最为神似，眼神清澈而专注，学着眼球的快速移动和焦点切换，竟比其他人快上不少。
张翎多看了他两眼，记下了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几天，清晨的“鹰形”练习成了少年们的固定课业。
过程枯燥，就是不停地“看”，看树叶的脉络，看虫蚁爬行的轨迹，看远处飞鸟的起落，常常练得眼睛酸涩流泪。
不少孩子叫苦不迭，偷偷揉眼。
唯有张昊，每次都一声不吭，练得最久，最投入。
他的眼睛仿佛天生就适合这个，很快就能清晰地指出百步外树叶上停着的蜻蜓翅膀纹路，能提前半息发现草丛里窸窣窜过的蜥蜴。
这种天赋，渐渐凸显出来。
这天，队伍需要穿过一片陌生的丘陵地带，两侧是风化严重的岩石山崖，路径曲折，视野受限。
张翎照例派出山仔和另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前方探路，同时也把少年侦查队散了出去。
让他们在队伍侧翼较近的区域活动，算是实践练习，叮嘱他们务必警惕，有任何发现立刻示警。
张昊和石头被分到右侧翼的一片乱石区。
石头有些胆小，紧紧跟着张昊，眼睛紧张地四处乱瞟。
张昊却显得很沉稳，他利用这几天练习的眼力，仔细扫视着前方的岩石缝隙和上方的山崖。
突然，他脚步一顿，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住右前方一处高高的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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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几块突出的怪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阴影角落。
“昊哥，咋了？”石头吓了一跳，紧张地问。
张昊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他噤声，身体伏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阴影，呼吸都放缓了。
他隐约看到，那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流畅感。
那不是风吹草动，更像是某种生物在调整姿态，准备扑击！
距离太远，细节看不清，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他想起了小毕摩教的，要观察环境的“异常”，那片阴影的寂静。
与其他被微风拂过、有零星小虫活动的崖壁区域相比，显得过于“干净”和“死寂”了。
“有东西”张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崖上，那块黑石头下面很大的东西，盯着下面这条路。”
石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啥也看不清，但看张昊凝重的脸色，也跟着害怕起来：“那那快回去告诉小毕摩！”
“来不及跑回去”张昊目光急速扫视地面，捡起几块趁手的鹅卵石，掂量了一下，选中一块棱角分明的。
“你躲到那块大石头后面去，别出声！”
说完，不等石头反应，张昊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劈拳发力要点，腰腿微沉，手臂猛地一甩！
“咻——！”
鹅卵石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并非砸向那片阴影，而是精准地打在那片阴影下方五六米处的一块陡峭岩壁上！
“啪！”
一声清脆的炸响在寂静的山谷间格外刺耳！
几乎在响声传来的同时，那片阴影里，一道巨大的、带着斑斓花纹的身影猛地探出半截！
赫然是一条水桶粗细、不知有多长的巨蟒！
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动，昂起狰狞的三角头颅，冰冷的竖瞳扫视下方，分叉的信子急速吞吐，带着被惊扰的暴怒！
它藏身的位置，恰好俯瞰着队伍即将经过的那段狭窄路径！
若没有预警，队伍走入其伏击范围，后果不堪设想！
石头吓得差点尿裤子，死死捂住嘴巴。
张昊也是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但手却稳稳地又捡起了一块石头。
这边的动静和崖壁上突然出现的巨蟒，立刻引起了前方探路猎人和队伍主力的注意！
“警戒！右侧崖壁！有大家伙！”山仔的惊呼声响起。
队伍瞬间停下，护卫队迅速结阵，紧张地望向崖壁。
当看到那条庞然大物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张翎目光锐利，瞬间判断出形势。
那巨蟒显然被惊动了，但似乎尚未决定是否攻击。
他立刻下令：“队伍缓慢后撤，保持防御阵型！不要跑，不要激怒它！”
队伍紧张有序地后撤，远离那片危险区域。
崖壁上的巨蟒冰冷的竖瞳注视着下方移动的人群，犹豫了片刻，或许是觉得失去了突袭的机会，或许是被人群的数量惊退，最终缓缓缩回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
众人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目光纷纷投向刚才投石预警的方向。
张昊和石头被叫了回来。
石头还腿软着，张昊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刚才是谁发现的？谁扔的石头？”岩迫不及待地问，独臂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石头抢着说：“是昊哥！昊哥先看到的！他扔石头把大蛇吓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沉默寡言的张昊身上，充满了惊讶和赞许。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隐蔽的藏身处，连经验丰富的山仔都没提前发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少年，竟然
张翎走到张昊面前，看着他还有些颤抖却努力站直的身体，看着他那双清澈而敏锐的眼睛，心中泛起波澜。
这少年对鹰形精髓的领悟和运用，远超他的预期。
这份观察力、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以及那份精准的投掷，都显示出了非凡的天赋。
“你看清了什么？”张翎语气平和地问。
张昊抬起头，迎上张翎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回小毕摩，我没看清具体样子，太远了。
但但那片影子不对劲，太静了，没有虫子飞，也没有小鸟落。影子轮廓动了一下，不像风吹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像您说的，鹰看地上的兔子，准备扑下去之前那样。”
比喻稚嫩，却精准地抓住了要害——对杀机和潜伏的直觉。
张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拍了拍张昊的肩膀，没有过多夸奖，只是简单说了一句：
“眼力不错，没白练。以后侦查的事情，你多费心。”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张昊瞬间激动得满脸通红，重重地点头：“是！小毕摩！”
周围的大人们看着张昊，眼神也变了。
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平日里闷葫芦一样，没想到竟有如此天赋！部落的未来，似乎真的有了新的希望。
张翎目光掠过张昊，望向远处山峦。
雏鹰已初试啼声，展露锋芒，这蛮荒的世界，危机与机遇并存。
或许，在这群孩子中间，真的能孕育出照亮部落前路的火焰。
他暗自点头，将“张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了心里。
国术的传承，看来不会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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