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
长桌两侧，几人坐着。
王晶导演翻动着手中的数据报告，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分明。
“数据不会说谎。”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苏莲队的情感共鸣指数断层第一，这在选秀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但技术失误率也高得惊人。”
舞台总监李峰推了推眼镜，语气务实，“直播不是录播，12的失误率意味着平均每八分钟就会出现一次明显错误。观众可以原谅情感充沛的不完美，但不会容忍连续的技术失误。”
制片人张凯旋转着手中的钢笔：
“我关心的是风险管控。如果直播时那十二秒黑暗引发观众大规模不满，如果《aa》的‘混乱编舞’被解读为业务能力不足——我们会面临口碑和流量的双重危机。”
“可她们的数据证明观众接受了。”
“彩排观众只有两百人。”
李峰反驳，“直播是三千现场观众加千万线上流量。群体心理会放大任何微小的不满——这就是着名的‘舆论雪崩效应’。”
一直沉默的投资方代表陈建华终于抬起头。
他五十岁上下，西装考究。
“我想问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他的声音低沉，“这个节目，到底想选出什么样的‘偶像’？”
众人看向他。
“是选出最符合工业标准、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偶像产品？”
陈建华顿了顿，“还是选出有生命力、有棱角、甚至可能划伤手的真实的人？”
他拿起苏莲队的彩排报告：
“我在这个行业三十年，看过太多完美无瑕的舞台。它们精致得像博物馆里的瓷器，让人赞叹，但不会让人心动。”
“可三年前《山海》那个舞台——”
他看向陆云起，“陆导师，你还记得演出结束后，我的秘书冲进办公室说了什么吗？”
陆云起回忆片刻：“她说……‘陈总，全网都在问那个女孩是谁’。”
“对。”
陈建华点头，“那晚，节目服务器被搜索请求挤爆三次。三个月后，那个女孩代言的矿泉水销量同比增长230——尽管她当时已经退圈。”
他放下报告，目光扫过所有人：
“观众渴望真实。市场渴望真实。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就是敢把真心掏出来给人看的东西。”
苏念瑶坐在靠墙的位置，指尖轻轻掐进掌心。
她必须说话。
“陈总说得很有道理。”
她适时开口，声音甜美而乖巧，“只是……我担心苏莲姐姐她们太辛苦了。如果最终舞台效果不如预期，对她们的心理打击会很大。”
她眨眨眼，语气满是“关切”：
“我听说她们已经连续通宵好几天了，昨天还有队员嗓子哑了。这种透支式的努力，真的可持续吗？”
这话说得巧妙——看似关心，实则暗示团队已到极限，舞台风险极高。
孟雨薇顺势接话，语气温婉：
“念瑶的担心不无道理。作为队长，我也经常提醒队员们要注意可持续发展。毕竟这个节目不是一次公演就结束的，后面还有三公、总决赛……”
“如果一次冒险就耗尽了所有能量，那确实是得不偿失。”
两人一唱一和，将议题从“艺术价值”悄悄转向“团队管理”与“风险控制”。
陆云起忽然笑了。
“孟队长说得对。”
他语气平静，“可持续发展很重要。所以——”
他翻开另一份文件：
“根据节目组体能监测数据，过去一周，七支队伍的平均每日训练时长如下。”
“孟雨薇队：112小时。”
“宋知恩队：108小时。”
“秦薇队：115小时。”
“苏莲队：97小时。”
数据念出，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她们的训练时长反而是最少的。”
陆云起抬眼，“但训练效率指数——也就是单位时间内的有效产出，苏莲队排第一。”
他看向苏念瑶，目光平静无波：
“苏念瑶选手刚加入，可能不了解情况。苏莲队的训练理念是‘精准高效’，而非‘疲劳堆积’。嗓子哑的队员在当晚就被强制休息，这是有记录的。”
苏念瑶的笑容僵在脸上。
孟雨薇眼神闪烁，迅速调整策略：
“原来如此，那是我多虑了。看来苏莲队长在团队管理上确实有独到之处。”
陈建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问：
“那个嗓子哑的队员，今天彩排表现如何？”
“陈思思，队内低音vocal。”
陆云起调出彩排录像片段，“她在《光亮》b段的独唱部分，声音质感比三天前更饱满、更有叙事性。”
“因为科学的发声训练和足够的休息。”
林清瑶导师轻声补充，“她们不是靠吼，是靠共鸣。这是专业歌手的训练方法。”
陈建华缓缓点头。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我提议——保留苏莲队的曲目选择，但节目组需要提供专项技术支持。”
所有人都看向他。
“第一，为《光亮》的环境音效和呼吸声采集，配备专业录音团队。要让那种‘沉浸感’在直播中百分之百呈现。”
“第二，为《aa》的舞台设计专属灯光编程。那种‘破土’的意象，需要光影来强化。”
“第三，”他顿了顿，“给她们一次真正的压力测试。”
王晶问：“什么样的压力测试？”
“直播联排。”
陈建华说，“在公演前四十八小时，进行一次全流程、全机位、带三百名真实观众的模拟直播。不剪辑，不重来，直面最真实的反应。”
他看向众人：
“如果她们能通过这次测试，就证明这个舞台值得冒险。如果不行——”
他停顿，语气冷静：
“那就按原计划，在公演前四十八小时换歌。这是对节目负责，也是对她们负责。”
这个方案折中而务实。
既给了创新以机会，又设置了明确的止损点。
王晶与制片人、舞台总监低声商议片刻，最终点头：
“可以。压力测试定于后天晚上八点，小剧场，三百名观众通过抽奖入场。全程直播模拟，数据公开。”
“那么，”她看向陆云起，“就请陆导师将这个决定通知苏莲队。同时明确告知——这是最后的机会。”
训练室里，古筝的泛音如涟漪般荡开。
苏莲闭眼站在镜墙前，听着李雨桐演奏《光亮》的过渡段落。
她的手指在身侧轻轻划动，仿佛在看不见的水面上描画莲瓣的轮廓。
“停。”
苏莲忽然睁眼。
李雨桐手指悬在弦上。
“第三小节的泛音，尾音太刻意了。”
苏莲走到她身边，“想象月光不是‘照’在水面，是‘渗’进水里的。你的指尖不要抬，让声音自己消散。”
她握住李雨桐的手，带她重新抚过琴弦。
这一次，音符结束时轻如叹息，余韵却绵长。
没一会，门被推开了。
陆云起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摄像师。
训练室里瞬间安静。
“苏莲，出来一下。”
走廊里，陆云起将会议决定简单告知。
苏莲安静听完，脸上没有惊讶。
“压力测试，后天晚上八点。”
她重复，“通过则保留曲目，不通过则换歌。”
“对。”
陆云起看着她，“这是投资方陈建华先生的提议。他欣赏你们的舞台，但需要确认它的直播可行性。”
“陈建华……”苏莲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行业里有名的人物。”
陆云起说，“他很少直接干预具体内容。这次亲自提议，说明你们的舞台真的触动了他。”
他顿了顿：
“但也意味着，你们要承受他那个级别的审视。三百名真实观众，全流程模拟——没有重来的机会。”
苏莲点头：
“我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的平静让陆云起有些意外。
“你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
苏莲微笑，“既然给了机会，就抓住它。既然设了考验，就通过它。”
她转身看向训练室的门，透过玻璃能看见队员们正在专注练习的身影。
“况且，”她轻声说，“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庇护，是公平的战场。现在战场划好了，规则明确了——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
陆云起沉默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他许久未见的东西——
不是年轻人的莽撞，而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澄澈。
知道前路艰难，依然步履从容。
“去吧。”
他说，“后天晚上八点，我会在控制室看着。”
“谢谢陆导师。”
苏莲鞠躬，推门回到训练室。
十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她。
“有两个消息。”苏莲走到白板前，“一好一坏，想先听哪个？”
队员们面面相觑。
“坏的。”陈思思咬牙道。
“坏消息是，节目组对我们舞台的直播效果仍有疑虑。后天晚上八点，我们要进行一次全流程压力测试，三百名真实观众，模拟直播。如果效果不达标——”
苏莲顿了顿，“二公曲目更换。”
训练室里一片死寂。
“那……好消息呢？”
林悠悠声音发颤。
“好消息是，”苏莲转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得到了一个公平证明自己的机会。投资方陈建华先生亲自提议，并承诺如果我们通过测试，节目组将提供专项技术支持。”
她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新的倒计时：
【压力测试：45小时】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焦虑，是优化。”
然后，苏莲转头看向赵晴。
“赵晴，联系节目组录音团队，今晚开始环境音效的精细打磨。”
“李雨桐，古筝与电子节拍的配合，我们需要设计三个备用方案，应对现场可能出现的延迟问题。”
“林悠悠、周小雨，重新测算《aa》舞蹈的体力分配，我要精确到每个八拍每个人的卡路里消耗。”
“陈思思，带声乐组做嗓音状态监测，未来四十八小时，每个人的饮水、睡眠、热身流程全部标准化。”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
只有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专业。
她们已经走了太远，不可能在最后一步退缩。
训练室重新忙碌起来时，苏莲走到窗边。
她唇角微勾：越麻烦，最后收获的东西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