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绕过河岸，踏上蜿蜒的游廊向着湖心缓步而行。离开那被荷莲紧密环绕的方寸之地，视野开阔，这才觉得园子布置的匠心独运，可谓是“五步一景，十步一叹”。
一道道游廊，连着各处的八角亭，能赏景，能纳凉，水汽源源不断的扑面而来，人站在六月底的骄阳之下，都不觉得那么热了。
满湖的荷花，不再是亭中远望的盛景，而是身边触手可及，并肩同行的伴侣。
近的能看清每一片花瓣——从最外层稍微有些翻卷，边缘泛黄的花瓣，到内里紧紧环抱，瓣尖带着粉嫩的嫩瓣。不知是早上刚撒过水还是晚间的露水仍在，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花瓣的缝隙落下，砸在圆盘一样的荷叶上，左右翻滚。
光是瞧着不过瘾，徐乐婉忍不住的凑上前，轻轻一嗅——那股清冽的香气，像一股甘泉，顺着鼻腔吸入，浸满心田。
“香不香？”谢氏在旁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香。”徐乐婉点头，“大嫂也试试？这香气凑近了闻，与咱们站在这闻的不一样。”
谢氏难得的被她勾起了兴趣，学着她的样子，微微俯身，靠近身边的一株粉色的半开荷花，闭目轻嗅。
“呀……”她睁开眼，脸上露出少女般纯真的笑意，转头兴奋道：“真的！这香气好似含着水汽，是甜的！”
“有露珠。”徐乐婉指着花瓣上的水珠道，“大嫂你看，花瓣上有，花蕊中间说不定也有，所以味道中才有水汽。”
“这天……”谢氏仰头看了看，“该是撒的水吧？晚间的露珠经太阳一晒，哪里会留到现在。”
“也可能，今日要赏花，陈夫人自然会交代一番。”徐乐婉看着满湖各色的荷花忍不住再次感慨，“这湖荷花真是太漂亮了。”
“那你觉得哪种最好看？”谢氏眼神亮晶晶的问她。
“我觉得啊……”徐乐婉专心挑选起自己最喜欢的花色。
两个人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对着眼前的荷花细细品评，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谢氏平日端着的架子与那爽朗名利，此刻尽数淹没在少女的轻灵中，难得的卸下了身上的诸多束缚。
前方几步之遥的顾夫人停下脚步，静静的瞧着这一幕，眼中漾起温和的笑意。
顾家是武将门第，男人在外征战沙场，府中上下便常萦绕着克己、端凝、乃至肃穆的气息。似这般全然放松，为一点花香而由衷欢愉的轻快时刻，分外珍贵。
“你怎么不去一同看看？”顾夫人推了推身边的女儿。
顾澜依看着天空无奈叹气：“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这性子是没办法如她们那样了。”
顾澜依的性子与长子顾云野有些像，生来就是稳重的，小女儿家的娇憨，几乎从未有过。
“母亲。”回过神来的谢氏，发现婆母还在太阳下站着，连忙拉着徐乐婉就走，“走，不在这看花了，咱们去亭子中。”
“无妨，这处不热，你们喜欢，就多看看。”顾夫人看着二人脚步加快连声安慰。
“亭子中一样可以看，母亲在这太晒了。”徐乐婉自己喜欢赏花，也不能让长辈在这晒太阳。
“顾夫人，好巧。”隔着一道游廊，不远处是工部尚书的宁夫人在打招呼。
“宁夫人。”顾夫人笑着寒暄，“我们正愁自己赏花太过无趣呢，一起走走？”
“我正有此意。”宁夫人说着带着丫鬟快步向亭子走去，亭子与亭子之间相连，就算不是同一个亭子，拐一小段也就到了。
跟着宁夫人的是宁舒，最近宁大人与顾将军走的近，宁夫人也就与顾家亲近起来。因此宁府素来被大人宠爱的小妾风头彻底被压下，宁舒在尚书府的日子也越发舒适。
她从母亲身后绕出，与谢氏、顾澜依还有徐乐婉打过招呼。
两行人合并为一行，继续沿着游廊前行。
“二少夫人，说来我还欠你一句道谢。”宁舒慢走几句，低声说道。
谢氏侧目看了她们一眼，走到前面与顾澜依同行去了。
“因何要谢我？”徐乐婉奇怪的问道。
宁舒抿着唇笑了笑：“我也不怕二少夫人笑话我们宁府。后宅有个恃宠而骄的小妾，这些年没少给我与母亲添堵。这次父亲南下归来，对我与母亲态度改变良多，几乎不再去小妾的院子，就连我这个嫡女，也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若不是你出银子去修河道，我与母亲的日子想必不会这般畅快，当然要谢你。”
“误打误撞罢了，说到底，宠妾不过是依仗一时新鲜，而宁夫人身为正室的贤惠与持家之能，才是家族的根本。宁大人是个明白人，遇到事情自然是看清了。”
“不管怎样，我是要谢你的。”宁舒认真道，“母亲自幼教导我，要是非分明。或许像你所说，父亲终有一日会想明白，可总归你的行为推动今日的结果，我得了好处，怎能装糊涂？”
“好吧，你的感谢我心领了。”徐乐婉笑道，“今日我们既然是被邀请来赏花的，那就好好赏花，不聊这些。”
陈夫人的这个湖很大，一眼看不到头。一行人走走停停，赏花赏的腿都酸了，还没绕完一圈。
“今日赏的真的尽兴。”宁夫人满足的感叹，“不过时辰不早了，该去前厅了吧？”
“走吧，正好乏了，去坐着歇歇。”顾夫人顺势应和。
别庄的前厅依水而建，格局开阔。人还未到，便先听见里面传来温言笑语，还有瓷器轻碰的清脆声响。
一行人转过回廊，只见厅房四面皆是通透的玲珑格扇门，此时大多敞开着，湖面潋滟的水光与清凉气息，随着微风习习涌入。
先到的女眷，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轻声慢语的聊着，姹紫嫣红的衣裙与外面湖面荷花相映，煞是好看。
“顾夫人，宁夫人。”在主座陪聊的陈夫人一眼看到，起身迎了过来，“两位夫人在外赏了好久，可是觉得累了？快进来喝杯茶。”
“虽说有些累了，可这心里实在是痛快。”宁夫人说话间不断与旁边的夫人们点头示意，“陈夫人今年这荷花，瞧着比去年还要好。”
“今年春季雨水丰沛。”陈夫人就爱听旁人夸她的花，“就算是荷花，也需要有新水注入。”
“顾夫人。”
“顾夫人，少夫人。”一路走来，两旁的寒喧声此起彼伏。
徐乐婉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直到入座还黏在她身上，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
这就有意思了。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随即抬头，径直回望过去——与不远处斜对面的宋依依看了个正着。
宋依依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不躲不闪，对着她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