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余韵还没完全褪去,秋夜的风就带着几分凉意,卷过佳美包装家属院的每一个角落。晚饭后,各家各户的人都搬着小马扎、摇着蒲扇,聚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这里早就支起了一个临时的棚子,棚顶挂着几盏昏黄的灯泡,电线在风里晃悠着,灯光也跟着忽明忽暗,把攒动的人影拉得歪歪扭扭。
这是家属院每年都有的纳凉晚会,往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凑在一起嗑瓜子、唠家常,孩子们追着跑着,手里拿着冰棍,笑声能飘出半条街。可今年不一样,佳美包装停牌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味道。
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厂里的工人和家属。男人们蹲在地上,手里夹着烟,眉头皱得紧紧的,烟雾缭绕着,模糊了一张张焦虑的脸。女人们则聚在一旁,低声说着话,时不时叹口气,眼角的愁绪藏都藏不住。林雪和杨俊男挤在人群的角落,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林雪的手里攥着那份应收账款明细的复印件,指尖都攥得发白了,杨俊男则揣着兜里的u盘,里面的测算报告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
“唉,这厂子要是真倒了,咱们可怎么办啊?”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声音里满是绝望,“我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娃,老婆身体不好,全靠我这点工资撑着。要是失业了,喝西北风去?”
他的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大家的情绪。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女人接过话头,眼眶红红的,“中港包装(香港)那帮人,就是来掏空厂子的!老厂区那块地多值钱啊,他们低价买走,一转手就是好几亿的利润,苦的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还有那些高层,肯定收了好处!不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厂子被糟蹋?”
“停牌核查有什么用?人家有关系有背景,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议论声越来越大,抱怨声、怒骂声混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翻腾着。鸿特晓说旺 耕欣嶵全林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酸酸的。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人,他们把青春和汗水都洒在了佳美包装的车间里,厂子就是他们的根。现在根要被人刨了,他们怎么能不着急?
杨俊男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父亲身上。杨建国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卷到了胳膊肘,露出的手臂上,还有几道当年操作机器时留下的疤痕。他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人们,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他是车间里的老班长,姓刘,平日里嗓门最大,也最讲义气。他举起手里的蒲扇,用力地挥了挥,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班长的身上。
刘班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兄弟们,姐妹们!咱们在这里愁眉苦脸、怨天尤人,根本没用!中港包装(香港)那帮人不会可怜我们,那些高层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依我看,明天早上,我们所有人都去公司门口集合,集体讨说法!”
“对!讨说法!”
“去公司!让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要保住厂子!保住饭碗!”
刘班长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激起了大家的斗志。人群沸腾了,男人们挥舞着拳头,女人们也跟着喊口号,昏黄的灯泡下,一张张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不行!”
一声低沉的喝止,突然从人群中响起,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杨建国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凝重,眼神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老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班长皱着眉头,看着杨建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厂子被掏空,等着失业吗?”
杨建国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沉稳有力:“老刘,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我也在厂里干了快三十年,佳美包装对我来说,跟命根子一样重要。可我们不能这么冲动啊!”
“冲动?”刘班长冷笑一声,指着周围的人,“你看看大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这点工资过日子!明天要是不去讨说法,等中港包装(香港)把地皮卖了,我们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这叫冲动吗?这叫自救!”
“自救?”杨建国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担忧,“你以为集体去公司讨说法,就能解决问题吗?中港包装(香港)背后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那些高层和他们勾结在一起,我们去闹,只会正中他们的下怀!”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他们巴不得我们闹起来!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报警,说我们聚众闹事,把我们抓起来!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到时候,饭碗没保住,我们还要吃牢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刘班长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杨建国的鼻子,“杨建国,我看你是怕了!你是不是怕得罪那些高层,丢了你技术科长的饭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老杨不会是真的怕了吧?”
“他是技术科长,就算厂子倒了,说不定也能被中包香港(香港)留下来”
“难怪他不让我们去讨说法,原来是为了自己!”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杨建国的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我怕?”杨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悲愤,“我杨建国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什么时候怕过?我不是怕得罪人,我是怕大家吃亏!你们想想,前几年,隔壁纺织厂的工人去讨说法,最后怎么样了?领头的被抓了,其他人的工作也丢了!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他的话让人群安静了几分,有些人的眼神里,开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林雪看着父亲挺直的背影,心里酸酸的。她知道,父亲不是怕,而是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他是不想让大家白白牺牲。
杨俊男也攥紧了拳头,他想站出来,告诉大家,他们手里有证据,有中港包装(香港)掏空资产的铁证。可他不能。父亲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他要是站出来,不仅会连累自己,还会连累林雪,连累整个家。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人群里,一个女人怯生生地开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厂子被掏空吧?”
“是啊,老杨,你是技术科长,你见识多,你给我们指条明路啊!”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啊!”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建国的身上,眼神里满是期盼。
杨建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中港包装(香港)的阴谋,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手里没有证据,没有办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只能劝大家不要冲动。
“我”杨建国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声音沙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闹起来,只会更糟。”
“不知道?”刘班长冷笑一声,“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看你就是怂了!反正我不管,明天早上,我肯定去公司门口!愿意去的,就跟我一起去!”
“我去!”
“我也去!”
“拼了!总比在家里等死强!”
几个年轻的工人立刻响应起来,举起了手。
“我不去!”一个老工人摇了摇头,“老杨说得对,闹起来没用,还会惹祸上身。我一把年纪了,不想去蹲监狱。”
“我也不去”
人群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要去讨说法,一派则犹豫不决,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去!必须去!”
“不能去!会吃亏的!”
“保住饭碗要紧!”
“命更重要!”
昏黄的灯泡在风里晃悠着,把争吵的人影映在地上,扭曲而混乱。秋夜的风越来越凉,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人群里打着旋。
林雪和杨俊男站在角落,肩膀挨着肩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浸了水的巨石。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们的脚踝,带着秋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憋闷。他们手里握着足以揭穿阴谋的铁证——那些密密麻麻的应收账款明细、触目惊心的偿债压力测算报告,还有那段记录着“低价转让”“掏空佳美”的录音,可这些证据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用,不知道该向谁递出,更怕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连累身边的人。
他们看着这些为了生计而面红耳赤争吵的人们,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写满了焦虑、愤怒与无助,看着杨建国站在人群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眼底的疲惫与无奈,两人突然意识到,这场资本的较量,从来都不仅仅是冰冷数字和枯燥证据的对抗,更是无数普通人的命运之战。每一个数据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柴米油盐,都是孩子们的学费和老人们的医药费,都是这些工人半辈子的血汗与期盼。
杨建国看着吵成一团的人群,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争执声、怒骂声、叹息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浑浊的泪水,悄然滑落,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凝结成珠,最终砸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在佳美包装干了快三十年,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片厂房,何曾见过这般人心惶惶的光景?
灯光下,争吵声还在继续,一声高过一声,尖锐地刺破了家属院原本宁静的夜空。而远处的佳美包装办公楼,整栋楼漆黑一片,只有顶楼李总办公室的窗户,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沉沉的夜色里,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