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家属院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杨俊男扒着厨房的门框,看着父亲杨建国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手里还攥着半根葱,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讨好:“爸,我保证,真的就只是帮车间的王叔叔分析一下生产成本,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对那些数据模型一窍不通。”
杨建国翻炒着锅里的青椒肉丝,油星子滋滋作响,他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淡:“不行。”
这已经是杨俊男软磨硬泡的第三天了。自从那天早上的雷霆怒火之后,杨建国就把笔记本电脑锁在了保险柜里,连家门都不让他出,美其名曰“安心备考”。可杨俊男哪里坐得住?林雪那边已经拿到了她妈妈林慧珍藏的应收账款明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藏着中港包装(香港)掏空佳美包装的铁证。而他手里的那些股权变更公告、财报摘要,还躺在电脑硬盘里,等着被梳理成一条清晰的证据链。
“爸,你看啊,”杨俊男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蹭到灶台的瓷砖,“王叔叔他们车间最近不是在搞成本管控吗?我用金融课上学的那个杜邦分析模型,帮他算一算原材料损耗和人工成本的占比,能帮厂里省下不少钱呢。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又不是让我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杨建国的翻炒的动作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当然知道王主任最近在为车间成本的事头疼,前几天两人在厂区门口碰到,王主任还拉着他抱怨了半天,说现在原材料涨价,人工成本又高,老厂区的生产线效率低下,再这么下去,车间都快撑不下去了。杨俊男的话,倒是正好戳中了他心里的那点松动。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儿子。杨俊男的眼睛里满是恳切,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焦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这几天没睡好。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杨建国的心里又软了几分。他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从小学到高中,杨俊男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骨子里的正义感比谁都强,更何况,佳美包装是两代人的心血,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厂子被外人掏空?
只是,他怕啊。怕儿子年轻气盛,不懂江湖险恶,最后惹祸上身,连带着整个家都不得安宁。
锅里的青椒肉丝已经炒出了香味,杨建国关了火,将菜盛进盘子里,动作缓慢,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转过身,盯着杨俊男的眼睛,语气严肃得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我可以把电脑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不准再去调查中港包装(香港)的事;第二,不准再和林雪一起偷偷溜出去;第三,只许用电脑分析车间成本,不准碰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听懂了吗?”
杨俊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星。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听懂了!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儿子这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杨建国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小子,要是敢耍花样,我就把电脑锁一辈子。”
晚饭的时候,杨俊男吃得心不在焉,扒拉了两口米饭就放下了筷子。杨建国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丝。饭后,杨建国走进客厅,蹲在电视柜前,转动了保险柜的密码锁。“咔哒”一声轻响,柜门弹开,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机身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是这几天被锁起来的痕迹。
杨俊男站在旁边,手指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心脏砰砰直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当杨建国把电脑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机身传来的温热,像是握住了一把沉甸甸的武器,也握住了揭开真相的希望。
“早点睡,别熬太晚。”杨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杨俊男抱着电脑,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还不忘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将电脑放在书桌上,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没有立刻打开那些关于成本分析的文件,而是点开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密码是他和林雪的生日组合,里面存放着他和林雪整理的所有关于中港包装(香港)的资料——股权变更协议、佳美集团的亏损财报、还有那段从林雪那里拷贝来的录音。
他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书桌的一角。他从书包里掏出林雪给他的那份应收账款明细复印件,摊在电脑旁边。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灯光下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又像是一个个无声的控诉,每一个数字都藏着佳美包装的血泪。
杨俊男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了金融课上学过的财务分析软件。他要做的,是测算佳美包装的偿债压力。他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衡量企业偿债能力的指标有很多,流动比率、速动比率、资产负债率,还有最关键的利息保障倍数。如果这些指标跌破警戒线,就意味着企业随时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他先从佳美集团的财报里,提取出了关键数据:流动资产、流动负债、速动资产、总资产、总负债、净利润、财务费用这些数字在屏幕上闪烁着,冰冷而残酷。他将这些数据输入到模型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家属院的路灯早就熄灭了,只有杨俊男房间里的台灯还亮着。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父亲的叮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数据的海洋里。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指尖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痕。
他发现,佳美集团的资产负债率已经高达82,远远超过了包装行业60的平均水平。。。这意味着,佳美集团连支付银行贷款利息的钱都快不够了,更别说偿还本金。
“难怪他们要低价减持股份,难怪他们要引入中港包装(香港)的投资”杨俊男喃喃自语,手指微微颤抖。佳美集团的偿债压力,已经逼近了悬崖的边缘。如果中港包装(香港)的投资款没有及时到账,或者老厂区的拆迁补偿款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拿到手,佳美集团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而中港包装(香港),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趁虚而入。他们以战略投资的名义,低价收购佳美包装的股份,然后推动老厂区低价转让,掏空企业的核心资产。等到佳美包装变成一个空壳子,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售股份,套现离场。到时候,留下的,只会是一堆烂摊子,和几百号失业的员工。
杨俊男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甸甸的。他又调出了应收账款明细,将上面的异常账款和佳美集团的负债数据做了对比。他发现,那些被记为“应收账款”。这些钱,都通过关联交易的方式,流入了中港包装(香港)旗下的空壳公司,连一丝水花也没溅起。
“太狠了”杨俊男咬着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底的青黑愈发浓重。他终于明白了,中港包装(香港)不仅仅是想掏空老厂区的地皮,更是想通过虚假交易,榨干佳美包装的最后一滴血。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杨俊男的脸上。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测算结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已经熬了一个通宵,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了,可眼神却异常的坚定,亮得惊人。
他将测算结果导出,保存成了一个加密的pdf文件,然后发给了林雪,附言只有四个字:“证据确凿。”做完这一切,他才关掉那些关于中港包装(香港)的资料,打开了车间成本分析的文件。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在上面改了几个数字,做出了一副认真分析成本的样子,还不忘在旁边标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批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杨建国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咳嗽声。杨俊男赶紧关掉电脑屏幕,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还故意打了个哈欠。
门被推开了,杨建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走了进来,看着书桌上的电脑和摊开的成本分析文件,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喝完豆浆,赶紧睡一会儿。”
杨俊男接过豆浆,指尖触到瓷碗温热的边缘,暖意瞬间从掌心漫开。他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窗外升起的朝阳。那轮红日正从家属院尽头的梧桐树梢缓缓爬升,金色的阳光像是融化的蜜糖,泼洒在错落的屋顶上,将家属院的梧桐树叶照得发亮,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随风轻轻晃动。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混着泥土的湿润和青草的芬芳,驱散了通宵熬夜的疲惫。
他捧着豆浆碗,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家属院。早起的老人已经拎着菜篮子出门,脚步慢悠悠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隔壁张阿姨家的窗户里飘出油条的香气,还有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一切都透着寻常日子的安稳与鲜活。他知道,这场资本的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而他手里的这份测算报告,将会是刺破中港包装(香港)阴谋的,最锋利的一把剑。这份报告里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分析,都是他熬了一整夜的心血,更是揭穿那些资本蛀虫的有力武器。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醇厚的豆香在舌尖散开,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熨帖了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越升越高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满了他的脸庞,映亮了他眼底的坚定。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坚定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少年人的热血,有揭穿真相的底气,更有守护家园的决心。
黎明,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