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洛阳城南的旧巷深处,一处不起眼的青灰小院前。
姚思雅驻足,望着门楣上早已斑驳的“乔寓”二字,眼中掠过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她身边跟着一位身着素净襦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灵秀,手中小心抱着一个紫檀书匣,正是她唯一的弟子——苏念。
“师父,这就是师祖故居?”苏念轻声问,带着好奇与敬畏。
“嗯。”姚思雅应了一声,推开虚掩的木门。院中陈设简朴,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石阶缝隙里已生了青苔,那株老梅树也显得更加虬结苍劲。她径直走向东厢书房。
推开门,尘土微扬。书房内书籍井然,案上笔墨纸砚仍按乔穆生前的习惯摆放,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姚思雅走到靠墙的多宝阁前,目光锁定第三层一个看似普通的青瓷画缸。她并未去碰画缸,而是伸手在它下方紧贴的紫檀搁板侧面摸索。
“喀”一声轻响,搁板内侧弹出一个仅两指宽的暗格。暗格里别无他物,只有一枚薄如蝉翼、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形制并非文人常佩的款式,反而更像某种信物或钥匙的一部分,边缘有极其复杂的阴刻纹路,非凑近极难察觉。
苏念睁大了眼睛:“这是……”
“你师祖留下的‘钥匙’。”姚思雅将玉佩收入怀中贴身藏好,“他真正的遗产,从不放在明处。秦墨渊的人三年前将此院翻查过数遍,一无所获。”
她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几乎融入风声的衣袂拂动声。姚思雅眼神一凛,抬手示意苏念噤声,迅速吹熄了刚点燃不久的油灯。
几乎在光线消失的刹那,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墙头,落入院中,呈合围之势逼近书房。来人身法矫捷,落地无声,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与竹林中的禁卫风格迥异,更透着一股江湖上的狠戾气息。
“姚先生,既然回了家,何必急着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家主人对乔老先生留下的‘墨宝’向往已久,特命我等前来‘借阅’。”
姚思雅听出这并非秦墨渊直属的人马。秦墨渊讲究身份,手下人多半自称“书道院”或“奉命行事”,不会用这种江湖口吻。来者另有其人,且消息极为灵通。
她指尖轻触惊鸿笔,对苏念低语:“紧跟为师,莫离三步。”
话音未落,书房门轰然破裂,木屑纷飞中,三道寒光直射面门!是淬毒的菱形镖。
姚思雅不退反进,惊鸿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浑圆的弧线——如写一个巨大的“圜”字首笔。墨色气劲随之漾开,并非刚猛屏障,而是带着粘稠的柔劲。三枚毒镖仿佛射入浓墨之中,去势骤减,叮当落地。
黑影趁机抢入,刀光霍霍,直取要害。姚思雅笔走龙蛇,不再是竹林中的写意化物,而是招招险峻,迅疾如电。一点一挑,皆指向对手腕间要穴,逼得对方刀法难以施展。她步法飘忽,明明在狭小书房内,却如置身旷野,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合击。
苏念紧抱着书匣,背靠墙壁,紧张得手心出汗。她学艺三年,主要精研笔法字理,虽也得传一些防身步法,何曾见过师父真正对敌?此刻见姚思雅以一敌众,白衣墨笔,穿梭于刀光之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不是在搏杀,而是在挥毫书写一篇凌厉的狂草。
“啪!”姚思雅笔杆点中一名黑衣人肩井穴,那人半边身子顿时酸麻。她顺势一带,将其撞向同伙,瞬间打开一个缺口。
“走!”她低喝一声,揽住苏念腰肢,足尖在书案上一点,如白鹤冲天,竟从书房屋顶一处早已松动的明瓦处破出!
身后传来怒喝与追赶声。姚思雅毫不停留,带着苏念在洛阳城连绵的屋脊上疾行。她对这座城的街巷屋宇熟悉至极,几个起落转折,便将追兵甩开。
两人最终落入城南一所香火冷清的慈恩寺后院。姚思雅轻车熟路,推开一间堆放杂物的柴房门,移开墙角几捆干柴,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狭窄地道入口。
“这是……”苏念惊讶。
“师父早年备下的。通往城外。”姚思雅率先进入,“抓紧时间,他们很快便会过来。”
地道潮湿阴暗,仅容一人躬身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微弱光亮,出口隐在一处河岸边的茂密芦苇丛中。
重新见到天光,苏念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见师父眉头紧锁,望着洛阳方向。
“师父,那些是什么人?不是大帅派来的吗?”
“不是。”姚思雅摇头,眼神锐利,“看武功路数和行事作风,像是‘墨羽盟’的人。一个近年来崛起的隐秘组织,专事搜罗天下书法异宝、武功秘典,行事不择手段。他们竟也盯上了师父的遗物……”
她心中暗凛。秦墨渊的压迫在前,如今又多了来历不明的“墨羽盟”,敦煌之路,恐怕远比想象中凶险。
“师父,我们现在就去敦煌吗?”苏念问。
姚思雅沉吟片刻,看向弟子怀中紧紧抱着的书匣:“不,先送你回家。”
苏念一愣,随即眼圈微红:“师父……”
“你随我学艺三年,也该回去让家人看看了。”姚思雅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此去敦煌,吉凶难料。你父母在郑州,顺路。而且……俺还得归位,”眼泪隐然。
她顿了顿,看向东南方向:“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你家乡离嵩山不远,或许能找到关于‘天书碑’或‘影窟’的另一点线索。有些地方志、民间传闻,是宫廷秘档里不会记载的。”
更重要的是,她想让苏念在踏入更大的风暴前,再见一见亲人。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可能再难回头了。
师徒二人沿河而下,租了条不起眼的乌篷船,悄然离开洛阳地界。船行水上,姚思雅立于船头,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眺望逐渐远去的帝都轮廓。
师父乔穆的面容再次浮现眼前,还有那句伴随了她整个成长岁月的教诲:“思雅,记住,书法最高境界,是‘书写自我,映照天地’。笔下的每一划,都应是你的心迹,你的道。”
如今,她的“道”,正引她走向一片未知而危险的天地。而笔,已不仅是笔。
一弃俗念,归位要紧,还是先送你回家吧!接着二人冲天而起,划了个弧形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