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来自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峰顶有座道观,青瓦白墙,颇为古朴。但三姑在空中细看,那道观竟似虚似实,时隐时现。
“是幻阵。”她看出端倪,带着梦蝶降在山腰。
山脚下有个大池塘,碧水如镜,荷花点点。池边站着两人:一个绿衣少女,约莫二八年纪,明眸皓齿;另一个是青年男子,二十出头,身着灰绸长衫,面白无须,眼神如炬,国字脸,一字眉,自带威严。
三姑看到那青年,竟怔了怔——此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眉宇间有紫气隐现,竟是贵不可言之相。
她上前拱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冒昧打听一下,前方是什么城市?”
青年回礼,声音清朗:“在下姓甘名罗,祖籍此地。前面就是下蔡城。这是我妹妹甘晚霞。”他指了指绿衣少女。
“甘罗?”三姑一愣,“是那个十二岁就当了秦国上卿的甘罗?”
青年微笑点头:“正是在下。姑娘过奖了。”
梦蝶悄悄拉三姑衣袖,低声道:“师父,这怎么可能?甘罗是战国时人,到现在都六百多年了……”
三姑也是疑惑,盯着甘罗:“少年,你莫开玩笑。由秦到清,六百多年了。看你不过三十岁模样,怎会是甘罗?”
甘罗不疾不徐:“我确实是甘罗,今年六百九十岁。妹妹晚霞,也六百六十岁了。”
晚霞也点头:“姑娘,哥哥说的没错。我们是兄妹,父亲老来得女。”
三姑与梦蝶面面相觑。甘罗道:“姑娘若不信,可随我去个地方——这边有座观音庙,问问便知。”
四人来到山间一座小庙。庙不大,香火却旺。正中观音像雕工精美,宝相庄严。
三姑和梦蝶跪拜。三姑抬头问道:“师父,他说他是甘罗,还有个妹妹叫甘晚霞,是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观音像泛起金光,菩萨法相显现,声音慈和:“他说的是真的。甘罗十二岁为上卿,才华过人,后得道修仙。他妹妹甘晚霞也修成正果。兄妹二人一直在三清宫后殿管理后勤,你没见过也正常。去做好你的事吧。”
法相隐去。甘罗兄妹伏地拜谢。
三姑这才信了,对甘罗拱手:“原来真是前辈,失敬了。”
甘罗还礼:“不敢当。倒是姑娘竟是菩萨高徒,令人钦佩。”
四人又聊了几句,三姑便告辞。临别时,甘罗赠她一枚玉佩:“此玉有清心之效,姑娘行走人间,或有用处。”
三姑谢过,与梦蝶驾云离去。
云上,梦蝶嘟囔:“师父,你是不是路盲啊?怎么老走冤枉路?从黔州到长安,又到下蔡,这都绕哪儿去了?”
三姑敲她脑袋:“修行之人,随缘而行,哪有什么冤枉路?这一路上,我们不是救了不少人吗?”
梦蝶摸摸头,忽然指着下方:“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三姑低头,只见下方阴气森森,鬼火点点,竟是一片乱葬岗。更奇的是,乱葬岗上空有三道虚影飘飘荡荡,时聚时散。
“是游魂。”三姑降下云头。
那三道游魂见到生人,纷纷聚拢。三姑细看,竟是高北山、安仓、于飞雄三人魂魄!
“你们……”三姑惊讶,“怎么还没去投胎?”
高北山的魂魄飘飘忽忽,声音幽幽:“地府不收啊……说我手上有三条人命,虽都是恶人,也算杀孽……”
安仓的魂魄道:“我虽没枉杀人,但地府说我阳寿未尽,横死之人,要等勾魂使者复核……”
于飞雄的魂魄最淡,几乎透明:“我错杀过一人……虽是无心,也是罪过……怕是投不了好胎了……”
三姑听得心酸。这三人虽非完人,但也不该落得魂魄无依。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地府问问。”三姑对梦蝶道,“你在此守着,莫让孤魂野鬼惊扰他们。”
“师父,我跟你去!”梦蝶忙道。
“地府阴气重,你修为尚浅,不宜前往。”三姑说着,身形渐渐变淡,竟直接遁入地下——这是直通地府的阴遁之法。
梦蝶只得在原地等候,布下结界护住三道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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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之中,昏暗无光,唯有一条黄泉路蜿蜒向前,路旁开满彼岸花,红得刺目。鬼差押解魂魄往来,哭声哀嚎不绝于耳。
三姑径直来到阎王殿。殿上端坐十殿阎罗,正是秦广王、楚江王等。判官在侧,手持生死簿;牛头马面立于两旁,面目狰狞。
“来者何人?擅闯地府!”秦广王声如洪钟。
三姑行礼:“南海观音座下弟子黄三姑,见过诸位阎君。此次前来,是为高北山、安仓、于飞雄三人魂魄之事。”
“哦?”楚江王翻看生死簿,“此三人确有命案在身。按地府律例,需查明因果,方能决定投胎去处。”
三姑道:“高北山所杀三人,皆是奸淫掳掠之辈,当地官府悬赏缉拿多年。他为民除害,虽有杀孽,却也有功。”
秦广王沉吟:“即便如此,杀人终是重罪。”
“安仓一生行善,从未枉杀,此次被妖人所害,实属冤枉。”三姑继续道,“于飞雄错杀人命,但事后倾尽家财抚恤遗属,悔过至诚。还望阎君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公道。”
十殿阎罗商议片刻。秦广王道:“你所言不虚。但地府有地府的规矩——高北山可还阳,但需折寿十年,且日后需行善补过;安仓可投胎富贵人家,保一生平安;于飞雄需在地府服役百年,洗清罪孽,方可投胎。”
三姑还想再求情,忽然殿中金光大放,观音菩萨法相显现。
“弟子拜见师父!”三姑连忙跪拜。
十殿阎罗也起身行礼:“菩萨驾临,有失远迎。”
观音对阎罗道:“诸位阎君按律办事即可,不必因我而徇私。”又对三姑道,“三姑,你心存善念是好的,但阴司有阴司的法度。阎君们的判决,已是酌情从轻了。”
三姑低头:“弟子明白了。”
观音点头,对阎罗道:“此三人之事,就按诸位所说办吧。我这徒儿年轻,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秦广王忙道:“菩萨言重了。红神心存慈悲,我等钦佩。”
观音携三姑离开地府。回到阳间,已是次日清晨。
梦蝶见师父回来,忙问如何。三姑将结果告知。
“这样也好,各得其所。”梦蝶叹道。
三姑望向东方:“我们去看看他们还阳和投胎的情况吧。”
二人先到高北山坟前。只见坟头泥土松动,里面传来敲击声。高北山的儿子高风正在坟前祭拜,闻声大惊,连忙挖开坟土,打开棺材——高北山竟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爹!你没死!”高风喜极而泣。
高北山爬出棺材,活动手脚,恍如隔世。听了儿子讲述,他向着东方跪拜:“仙子大恩,高某没齿难忘!”
三姑在云中看到,微微一笑,与梦蝶悄然离去。
又来到安仓家乡,只见一道金光落入城中知府家。随即,婴儿啼哭响起——知府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孩子眉宇间,竟有几分安仓模样。
最后,三姑在地府望乡台上,看见于飞雄的魂魄正在帮忙整理文书,神色平静。百年服役虽长,但总好过魂飞魄散。
“师父,他们都安顿了。”梦蝶轻声道。
“是啊。”三姑望着远方云海,“这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能做的,只是让这报应来得更公道些。”
师徒二人继续东行。这一次,目标明确——天津,三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