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惯常想象中,总将沉降地下等同于堕入幽冥地府,其实大谬不然。
且以古伽罗为例,此地与地下万里之遥的大阎城判若云泥,实为截然不同的两重世界。古伽罗隶属二界,乃是一处异度空间,而大阎城方为真正意义上的下界。
乔穆在时光老人的引领下,重返这二界的异空间。这片土地,对他而言,已从最初的陌生之地,变成了一个交织着复杂情感的家园,其间有过彷徨,亦深怀感激。
父亲旱烟的气味,在狭小的茅草屋里盘桓不去,依依和母亲都忍不住掩住口鼻,那辛辣的烟气着实呛得人喉头发紧。
“爹,您倒是给句话呀?”依依急切道,“咱们是回,还是不回?总得有个主意。哥哥还等着您的回音呢!”
父亲依旧沉默着,只有那杆老烟枪啪嗒作响,屋内的烟雾愈发浓重了。
“老头子,说话呀!孩子等着呢!”母亲也催促道。
父亲这才站起身,慢慢踱到了门外。
老人凝望着海天相接之处,看那海鸥时而低掠海面,时而振翅高飞,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他伸出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屋旁那棵棕榈树粗糙的树干,长长叹了口气:“又长高了。”
乔穆跟着来到屋外。四月的海风拂过面颊,如同亲人温柔的抚触,柔软而和煦。
“爹,您要是真喜欢这儿,咱们就不回去了。”乔穆轻声道。
父亲看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他依然没有言语,但乔穆已然会意,便转身对母亲说:“娘,爹像是舍不得这里。要不……就算了吧。”
母亲看了看老头子,又望望依依,语气坚定:“我留下陪他。”
依依立刻接道:“爹娘在哪儿,依依就在哪儿!”她转回头,看向乔穆,眼中闪着光:“哥,谢谢你!”
乔穆轻柔地抚过妹妹的长发:“哥只是来问问你们的意愿。无论你们作何选择,哥都尊重。”
这时,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简短地说:“回去看看吧。”
母亲、依依和乔穆几乎异口同声:“您答应了?”
父亲点了点头。
乔穆心下稍安,只待家人收拾停当便启程。不料,当他们来到时光隧道的入口时,却发现通道竟已无法通行,洞口仿佛被无形之力封住了。
乔穆心念一动,瞬间来到时光老人身侧,急问:“老神仙,这是为何?”
时光老人捋须叹道:“此乃天庭新规,老夫亦不可违逆啊。”
回到家中,乔穆略带歉意道:“我本在人间海边为你们备下了一处宅院,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形……”他环视这间老旧的茅屋,对依依说:“妹妹,既然暂无法归去,不如明日便将这老屋翻新吧,咱们建个新的。”
依依拍手欢叫:“太好了!我们也能住上新房子啦!”
欣喜片刻,她想了想,又道:“哥,我还是得先去问问爹娘,听听他们的意思。”
乔穆欣慰地笑了:“自然应当。依依长大了,懂得尊重长辈心意,这是极好的进步。”
兄妹俩沿着海滩漫步,一只海鸥翩然飞来,轻巧地落在他们肩头。沙粒细软,偶尔有鹅卵石硌到脚心,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歪一下身子,相视而笑。赤足踏在这片熟悉的沙滩上,久违的惬意涌上心头。
看着妹妹像只小鸟般奔向茅屋,乔穆的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意,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屋里,母亲已备好简单的饭菜:一碟清蒸鲈鱼,一盘呛炒螺蛳,佐以酸辣土豆丝,并一钵咸鲜的三鲜汤。一家人围坐,这顿朴素的晚餐,却吃出了团圆的味道。
乔穆不停地为父亲、母亲和妹妹夹菜,乐得依依合不拢嘴。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往昔那些温馨的记忆,似乎在饭香中一点点复苏。
“爹,娘,哥哥说想把咱家这屋子拆了,盖座新的。”依依提起话头。
父亲开口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能拆。”
“为啥呀?”依依不解。
“没有那么多为啥,说不能拆,就是不能拆。”父亲的话简短而执拗。
乔穆抬眼看了看屋顶几处透光的破洞,温言劝道:“爹,盖座新的不好么?这屋子也确实该修缮了。”
母亲瞥了老头子一眼,数落道:“你这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屋漏了好几个窟窿,你自己将就便罢了,可曾替孩子们想想?她们都大了,该有个更好的住处。”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晓得你的心思,不就是念着这是祖辈留下的老屋,舍不得那份旧情么?”
乔穆这才恍然。这茅屋确是曾祖辈所建,数代人皆是修修补补,将就着住过来的。他思忖片刻,提出折中之法:“爹,您看这样可好?我保证维持老屋原貌大体不变,只做翻新加固,屋顶仍用茅草。”
父亲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次日,乔穆便请来工匠,亲自采买材料,一同帮手修缮。他事事留心,唯恐改动太大惹父亲不快。忙活了十来日,屋舍总算焕然一新。
如今的老屋,墙壁洁白,窗明几净,空间宽敞了不少,还隔出了几间独立的居室。每个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由衷的笑意。
乔穆又出资出力,帮着村里其他乡亲也将房子一一翻新。依旧是茅草顶,却都变得坚固亮堂、密不透雨。看着乡亲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他心下安然。家家户户都想设宴答谢,都被他婉言推辞了。
后来,他反倒在自家摆了几桌酒席,将乡亲们都请了来,热热闹闹地招待了大家一回。酒至半酣,席间尽是感念乔穆情谊的话语。
时光老人这日恰来拜访故友,见了村里这些带着草木清香的崭新茅屋,点头赞道:“乔穆,破费不少吧?此事办得甚好。”
乔穆谦道:“只要乡亲们过得舒心,便值了。”他望了望身旁的父母和妹妹,轻声道:“其实这些都不打紧,我有他们,便足够了。”
时光老人颔首微笑,因不便久留,与乔穆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这海边村落的人们,靠海吃海,皮肤皆被海风和日头染成健康的黝黑。生计不算富足,但下海撒上几网,也够全村人吃用好些天。
送走时光老人,乔穆又宽慰了父母一番,便动身前往郝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