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工业部王科员的订单,象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前路,也让潜行的阴影骤然清淅。
十套汉卡原型,半个月交付,这不仅是订单,更是一张通往更广阔舞台的入场券,同时也是一张催命符。
陈醒深知,东海汉卡的人绝不会坐视他们这个由学生组成的“草台班子”轻易撬动他们盘踞已久的市场。
回到301宿舍,气氛凝重与兴奋交织。
张伟看着陈醒带回来的、盖着电子工业部科技处红头印章的试用品采购意向书,手都有些抖,这回不是激动,而是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十套!一套他们预付款三百,这就是三千块!我的天……可咱们现在连一套量产版都没有啊!”
刘强则更关心技术实现:
“醒子,赵海那边的软件固化到ro里,稳定性到底怎么样?还有,汉卡不比我们那小模块,电路复杂得多,王师傅那个作坊,焊收音机主板还行,焊这个……我担心良品率。”
陈醒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意向书仔细地折好,放进硬壳笔记本的内页。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同伴,最后落在窗外。
“王师傅那边,必须升级。张伟,你明天去找他,告诉他,汉卡的焊接加工费,我们提到三块钱一套,但前提是,他必须严格按照我们提供的工艺文档来,每一块板子焊完,我们要用放大镜抽查焊点,虚焊、连锡超过百分之五,整批退货。”
“三块?!”
张伟瞪大了眼睛,
“这成本……”
“这是必要的投入。”
陈醒打断他,
“我们要的不是便宜,是可靠。同时,刘强,你负责把汉卡的pcb布线图再优化一遍,尽量降低对焊接精度的要求。组件采购清单给我,最关键的27c1024字库ro和74ls系列逻辑芯片,我亲自去找渠道,防止东海那边在源头上卡我们脖子。”
安排完这些,陈醒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所有问题的内核,最终都绕不开一个人——赵海。
硬件可以迭代,生产可以管控,但能将他的设计思想、将那套领先时代的ui交互完美实现并固化在有限硬件资源上的,目前只有赵海。
他不仅是程序员,是那个能读懂陈醒脑中“未来记忆”碎片的关键接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技术盟友”。
但直到现在,赵海与他们的合作,还停留在项目合作层面,他依然是计算机系那个独来独往的研究生,并非团队的一员。
必须让他登船,而且是全速航行中,让他踏上甲板。
第二天,陈醒在计算机系机房找到赵海时,他正对着一行报错的汇编代码凝神思索,手边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眼下的乌青比上次更重。
陈醒将电子工业部的意向书轻轻放在他键盘旁。
赵海扫了一眼,瞳孔微缩,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淡淡地说:
“压力来了?”
“恩。”
陈醒拉过椅子坐下,
“十套,半个月。硬件生产和组件我来搞定,但软件部分,尤其是ui交互的稳定性和在不同机型上的兼容性测试,需要你全程盯着。这已经不是业馀时间能完成的工作量了。”
赵海沉默地敲着代码,屏幕上的光标闪铄着,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导师……不太支持我搞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他觉得我应该专心准备毕业论文,研究方向是理论性的,不是这种……‘摆弄电路板’的。”
陈醒听出了他话里的挣扎。
赵海有才华,有抱负,但也受困于这个时代的评价体系和师承关系。
他需要的不只是项目,是一个能让他施展才华、并被认可价值的平台。
“赵海,”
陈醒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觉得,是我们现在做的这个‘汉卡’对未来的影响大,还是一篇可能写完就束之高阁的毕业论文影响大?”
他没有给赵海回答的时间,继续说道:
“电子工业部的订单只是一个开始。我看到了一个未来,个人电脑会象现在的收音机一样普及,每一台需要处理中文的计算机,都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和友好的‘面孔’。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打造这颗心脏和面孔。这不是摆弄电路板,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数字时代铺设基石。”
他翻开硬壳笔记本,里面不仅有汉卡的草图,还有几页潦草但结构清淅的关于“未来科技工作室”的构想,包括技术研发、市场拓展、甚至股权分配的初步想法。
“我需要你,不是作为临时的合作者,而是作为共同开创这一切的‘技术合伙人’。我们现在可能给不了你实验室那样稳定的环境,但我们可以给你一样东西,‘话语权’。在这里,技术的好坏,由市场和用户评判,由我们自己做主。”
陈醒的目光锐利如刀,剖开一切虚饰:
“是继续在旧体系里挣扎,等待一个不确定的认可,还是和我们一起,亲手创造一个能被市场认可的新标准?选择权在你。”
机房里只剩下计算机风扇的嗡鸣和远处印表机吱嘎的声响。
赵海盯着屏幕上自己写的、那让汉字能焕发色彩的代码,又看了看意向书上那鲜红的印章,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知道陈醒描绘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也充满了他在现有体系内难以企及的诱惑
自由地创造,并让创造产生真正的价值。
“我……”
赵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我需要时间处理导师和论文的事。但……这十套汉卡的软件,我负责到底。至于以后……”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迎上陈醒,
“等这十套汉卡交付之后,我们再谈。”
这已是最好的答复。
陈醒知道,对于赵海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这近乎是承诺。
然而,就在陈醒初步说服赵海,团队刚刚看到一丝曙光时,来自现实的重击接踵而至。
张伟气急败坏地冲进机房,脸涨得通红:
“醒子!不好了!王师傅那边变卦了!说接不了我们的活了!”
“怎么回事?加工费不满意?”
陈醒眉头紧锁。
“不是钱的事!”
张伟喘着粗气,
“是东海汉卡的人!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找到了王师傅,威胁说要是敢帮我们生产汉卡,以后东海所有板卡的焊接业务,都没他的份!王师傅怂了!”
几乎是同时,刘强也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组件清单:
“醒子,我问遍了中科村,几家大的元器件供应商,都说27c1024和那几种74ls逻辑芯片缺货,要等至少一个月。我怀疑……这也是东海搞的鬼,他们提前扫了货,或者打了招呼。”
釜底抽薪!东海汉卡这一手,既断了他们的生产渠道,又卡住了他们的组件供应,狠辣而精准。半个月交付十套汉卡的承诺,瞬间变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宿舍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张伟焦躁地踱步,刘强低头不语,就连刚刚才下定决心的赵海,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巨头已经开始展示它的肌肉,这不再是“音霸”时代小打小闹的仿冒,而是赤裸裸的行业封杀。
陈醒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校园,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框。
危机,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反而让他脑中某个想法愈发清淅。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脸上不见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锐利:
“他们以为断了中科村的路,我们就无路可走了?也好,正好逼我们跳出这个圈子。”
“张伟,你立刻去买四张去深城的火车票,要快!刘强,你留守,继续优化图纸,同时想办法打听一下,有没有沪市或者金陵的组件供应商渠道,作为备用。赵海,”
他看向技术上的盟友,
“你这几天辛苦一下,全力完成软件部分的最终测试和固化,确保万无一失。”
“去深城?”张伟愣住了,“去那儿干嘛?那么远!”
“去找一条新的路。”
陈醒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里是特区,政策更灵活,而且靠近香江,有国内最早一批电子元器件集散地和来料加工厂。东海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我们直接去源头找生产能力和组件!”
这个决定大胆而冒险,几乎押上了他们“音霸”模块赚来的大部分积蓄。
但看着陈醒那双在逆境中反而愈发灼亮的眼睛,张伟一咬牙:
“行!老子就跟你去闯一闯!”
赵海看着陈醒在巨大压力下依然条理清淅、果断决策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尤豫也消散了。
这种在绝境中开拓新路的能力,远比实验室里的按部就班更吸引他。
他默默坐回计算机前,敲击键盘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陈醒走到桌前,拿起那张代表着机遇与压力的意向书。
第一个技术盟友的心正在靠拢,而来自巨头的第一次正式打压也已到来。
南下深城,前途未卜,但这无疑是打破僵局、杀出一条血路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