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东西比坟里爬出来的鬼还恶!”李大爷往冻地上啐了口唾沫,白气裹着怒火往上冒。
“鬼找上门,求的不过是个冤屈;他倒好,揣着狼心,既要咱的救命粮,还敢害人性命!
今儿个不把他的恶事捅到日头底下,俺这把老骨头就对不起林丫头!”
他这话刚落,屯子里的人就跟炸了锅似的,憋了大半年的火气全喷了出来。
西头的赵婶攥着围裙角,眼圈通红:“走!找他算账去!去年俺家娃饿肚子,俺去求他多给半袋救济粮,他倒好,骂俺‘馋嘴娘们’,合着那粮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旁边的二小子虎子抄起院角的铁锹,木柄在手里攥得死死的:“俺早看他不顺眼了!林知青还教俺识字,他凭啥害人家!”
人群里的脚步声、骂声混在一块儿,踩着冻得邦邦硬的土路,往村西头涌。
陈林森攥着那根桃枝走在最前头,向阳面的桃枝纹理里还带着点潮气。
手心的热劲儿顺着枝子往上窜,指尖都麻酥酥的。
红衣姑娘飘在他身侧,之前裹在她身上的那股子阴寒冤气淡了些。
红衣裳不再像晒半干的血布,倒有了点鲜活的红。
只是她的眼神还盯在张宝库家的方向,黑窟窿似的眼里,像是藏着化不开的恨。
等赶到张宝库家门口时,屯里的人已经聚了三十多号。
有人举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晃在院门上,把“五谷丰登”的红对联照得发暗。
那对联还是去年春节贴的,边角卷了边 。
跟张宝库这人似的,看着像那么回事,内里早烂透了。
大伙儿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墙头都扒着两个半大孩子,手里攥着土块,随时准备往下扔。
“吱呀”一声,张宝库家的木门开了。
他披着件半旧的棉袄,扣子没扣好,露出里面印着牡丹的花衬衫,头发乱得像鸡窝,眼角还挂着眼屎。
看见院门口乌泱泱的人,他先是愣了愣,眼珠子转了两圈。
立马又摆出那副横样,叉着腰往台阶上一站:“咋了?大半夜的聚在俺家门口,想造反啊?”
他嗓门故意提得老高,可底气却不足。
说话时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脚:“俺告诉你们,俺哥是乡里的张干事!你们敢动俺一根手指头,明年屯子的化肥、种子,俺看谁能领得着!”
“造反?俺们是来替林晓梅丫头要公道的!”王常喜往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桃枝直指张宝库的鼻子。
王常喜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声音里带着颤:“你贪墨救济粮,把林知青推下崖,还编瞎话说是‘失足’,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对得起屯里给你送的那筐鸡蛋吗?”
张宝库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
他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手忙脚乱扶住门框才站稳,嘴里还硬撑着:“胡扯!纯属胡扯!林晓梅就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村里还有证明呢!你们别听这几个疯子瞎咧咧,再闹俺就叫公安来抓你们!”
“你叫啊!”陈林森往前站了站。
手心的热劲儿烧得他胳膊都发暖,“你敢让公安来查吗?林知青的钢笔和账本,你藏在你家炕席底下,压在那袋白面下面,对不对?”
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在张宝库身上。
“还有,你怕林知青的红衣裳沾了证据,烧了一半没烧干净,趁半夜扔到村后的老井里了。”
“那口井去年冬天冻住了,你以为没人知道,可俺亲眼看见你扛着布包往那边去!”
这些话都是陈林森从清晰的碎片里瞧见的:张宝库推下林晓梅后,慌慌张张跑回家,翻出她的蓝皮账本和英雄钢笔,塞在炕席底下;
又找出那件被树枝扯破的红衣裳,在灶房里烧,可衣裳是灯芯绒的,烧不透,最后他只能用布包着,扔去了老井。
张宝库一听这话,腿当时就软了。
“扑通”一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棉袄后襟蹭了一裤腿子泥。
可他还想狡辩,撑着胳膊往屋里爬,嘴里喊着:“俺没有!你们别血口喷人!那是你们编的!”
陈林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入手冰凉,还带着股子劣质白酒的酸气——想来张宝库是喝了酒壮胆,却没料到大伙儿会找上门。
张宝库想甩开他,可陈林森手心的热劲儿顺着胳膊传过去,像烧红的烙铁似的,张宝库“哎哟”叫了一声,胳膊立马软了,再也动不了。
“俺看见你把烧了一半的红衣裳扔井里了!”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老周头拄着拐杖从后面走出来。
他驼着背,头发都白了,说话时咳嗽了两声。
声音有点哑:“去年冬天,俺起早去挑水,瞅见你扛着个布包往老井那边去。”
“你后来还找到俺家,手里攥着救济粮的条子。”
“说要是俺敢说出去,就把俺家的粮全扣了……俺对不起林丫头,今儿个俺必须说实话!”
“还有俺!”黑娃子也挤了出来,他才二十来岁。
脸涨得通红,攥着拳头大声说:“去年俺在崖边捡着过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个‘梅’字,银亮亮的。”
“张宝库看见后,硬是从俺手里抢了过去,说‘这是集体的东西,你个毛头小子不能拿’,现在想来,那就是林知青的笔!”
“俺也看见过!去年秋天俺去他家借筛子,瞅见他仓房里堆着好几袋救济粮!”
“林知青还帮俺家娃补过课,说等开春了教俺们种果树,他咋能害人家!”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全是证词。
张宝库彻底瘫了,抱着头蹲在地上。
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嚎着:“俺错了……俺是鬼迷心窍……俺就是想多攒点钱,让俺哥帮俺在乡里找个活儿……可俺没想害死她啊……”
“没想害死她?”红衣姑娘飘到他跟前,红衣裳在风里飘着,离他只有一步远。
她的眼睛不再是黑窟窿,隐约能看见点水光,声音像冰锥似的扎人。
“俺才二十岁,俺爹娘还在城里等着俺回家过年,俺还想教屯里的娃们学文化。”
“你把俺的人生毁了,还让俺爹娘以为俺是‘为集体牺牲’的英雄……你比恶鬼还狠!”
张宝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都忘了,只是哆嗦着往后缩,嘴里念叨着“别找俺”“俺错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吉普车的马达声,从远到近,越来越响。
车灯的光柱划破黑夜,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
原来是屯子里的小学老师——那个戴眼镜、平时不爱说话的年轻人,用大队的电话机报了警。
他早就看不过张宝库的恶行,只是怕被报复,一直没敢说,今儿个见大伙儿都站出来了,也鼓起了勇气。
公安下车后,先跟老支书和陈林森了解了情况,然后进屋搜查。
没一会儿,两个公安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蓝皮本子和一支英雄钢笔——本子上记着张宝库贪粮的数量,连哪一天搬了几袋都写得清清楚楚;
钢笔的笔帽有点弯,笔杆上还刻着“梅”字。
后来,公安又带着人去了村后的老井,用绳子吊着桶,捞上来几块烧剩的红衣裳碎片,上面还能看见灯芯绒的纹理。
证据确凿,张宝库被公安架着胳膊往警车上送。
他还在挣扎,脚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嘴里喊着“俺错了”“俺哥会救俺的”,可没人可怜他。
他的哭嚎里全是怕,没有半分悔意,比起红衣姑娘的冤屈,实在太假了。
警车开走后,红衣姑娘飘在原地,看着车灯消失在夜色里。
她慢慢转过身,飘到陈林森面前。
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点释然:“谢谢你……俺的冤屈……总算洗清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攒力气:“俺爹娘那边,麻烦你们帮俺说句实话……告诉他们,俺没给他们丢脸……”
说完,她的身子开始变透明,从脚往上,一点点淡下去。
红衣裳慢慢变成淡粉色,再变成白烟,被风一吹,飘向了南方——那是她老家的方向。
屯子里的人都没说话,看着白烟散去,有人抹了抹眼角,有人叹了口气,心里又酸又松快。
王常喜把桃枝插进怀里,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出来了,清亮亮的照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活鬼比死鬼吓人多了。鬼要是有冤,求的是个公道。
可人要是恶起来,为了钱和权,能把良心都卖了,比恶鬼还狠十倍。”
陈林森攥着手里的桃枝,手心的热劲儿慢慢退了,桃枝也变得凉丝丝的。
他看着远处的松岭山,月光洒在山尖上,没有了之前的阴冷,倒显得格外温柔。
他忽然明白,这异能不是让他治鬼,而是让他有勇气对抗像张宝库这样的“活鬼”——那些藏在人群里,披着人皮的恶。
第二天一早,屯子里的人聚在村部,你一言我一语,让苏晓执笔,给林晓梅的爹娘写了封信。
信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隐瞒,最后还附上了二十多个村民的签名,每个名字都写得工工整整。
寄信的时候,邮局的人问寄给谁,老支书红着眼说:“寄给一个英雄的爹娘。”
没过多久,乡里就传来了消息:张宝库的哥因为包庇罪,被撤了职,还被查了贪腐。
张宝库也被判了刑,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那天晚上,屯子里有人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在松岭山坳里,像是在给林晓梅报喜。
后来,每到春天,屯子里的人都会去松岭山的崖边,给林晓梅摆上一束野花——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小蓝花。
月光洒在崖边,清亮亮的,再也没有冤气笼罩,屯子里的人,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