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港的夜雾比尖沙咀浓三倍,湿冷的海风裹着咸腥鱼味、锈铁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像浸了海水的棉絮糊在阿坤脸上,闷得人肺里发沉。墈书屋 首发他和阮武贴着码头的锈铁护栏往南摸,护栏上的红漆早被浪打风吹得片甲不留,露出底下坑洼的铁皮,指尖划过能摸到海盐结晶的粗粝,像砂纸磨过指腹。脚下的木板被涨潮的浪头拍得“咯吱”乱响,每一步都得踩在路灯投下的浓影里——青蛇帮的巡逻队刚从对面晃过,黑色制服上的蛇头徽章在雾中闪着冷光,腰间的手枪轮廓被灯光拓得清清楚楚,枪柄上的防滑纹都透着寒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了膛的硬家伙。
“坤哥,前面两百米就是‘蛇口’盘口,青蛇帮的人守得比尖沙咀的海关闸还死。”阮武把声音压得像嗓子眼卡了鱼刺,越南短刀在袖筒里滑了半寸,刀刃反光映出他左眉那道胡志明港留下的刀疤,“我在暗处蹲了十分钟,看见他们搜渔船时,连渔娘的针线包都翻烂了,咱们这身浆洗得发白的水手服,太招风。”他说的“蛇口”,是青蛇帮的核心走私货栈入口,铁皮门上方挂着盏缺了口的马灯,灯光透过雾霭洒在地上,正好照出“青蛇帮”三个歪歪扭扭的红漆字——那也是阿坤和台南线人“泥鳅”约好的接头点,字旁边还留着弹孔,显然是之前火并的痕迹。
阿坤指尖攥着双船锚吊坠,红蝎子用烧熔铁皮锻打的那枚边缘磨得发烫,那点熟悉的温度让他瞬间定了神。他眼角扫过旁边堆着的旧渔网——网眼缠着干鱼鳞和海草,腥气能呛得人打哆嗦,突然有了主意。“拿点行头。”他拽过渔网往身上一裹,麻绳勒得肩膀发紧,又弯腰抹了两把码头的黑油泥,往脸上、脖子上胡乱抹,连耳后都没放过,瞬间从“尖沙咀头目”变成了个浑身鱼腥、面目难辨的搬运工。“跟着我,少搭话,看我眼色行事。”他弯腰抓起两个沉重的泡沫货箱,箱底的冰碴子蹭得手腕发凉,扛在肩上时,脊椎都被压得微弯;阮武立刻心领神会,抄起旁边一捆浸过海水的麻绳跟在后面,两人都躬着腰,像两只负重的海鸟,一步一挪往“蛇口”盘口凑。
盘口前的两个哨卡小弟果然横步拦路,左边那个端着根包了黑胶的警棍,棍头还沾着点暗红血渍;右边那个双手插在裤腰里,指尖勾着枪柄,三角眼像扫垃圾似的剜过阿坤的脸:“瞎闯什么?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毒牙’哥的货栈,是你能随便进的?”阿坤故意弓着背,把嗓子压得又哑又粗,像被海风灌坏了喉咙:“刚从‘海蛇号’卸的冻带鱼,毒牙哥的人在渔船上交代的,凌晨三点前必须送到,晚了要扣我三天嚼谷。”他说着往旁边挪了半步,故意让货箱侧面蹭过哨卡的铁栏,露出上面模糊的蓝色“海蛇号”印记——那是白天从火叔给的照片上死记硬背下来的记号,连字体倾斜的角度都仿得分毫不差。
哨卡小弟眯着眼瞅了足足三秒,又抬起穿军靴的脚,狠狠踢在货箱上,冻硬的鱼块撞得泡沫箱“咚咚”响,声音闷得像敲在死人骨头里。“滚进去,动作麻溜点!卸完货赶紧滚,别在里面东张西望——毒牙哥的规矩,坏了要剥层皮!”阿坤连忙点头哈腰应了声“谢哥”,扛着货箱往里走,后背的汗已经浸湿了贴身水手服——刚才那一脚再偏半寸,就会踢到他腰后帆布带里的水手刀,刀鞘上的“雷”字刻痕正硌着脊椎,像雷爷在提醒他沉住气。阮武跟在后面,路过哨卡时故意脚下一软,身体往旁边一歪,肩上的麻绳“哗啦”散开,缠得他满身都是,趁弯腰捡绳子的功夫,飞快把越南短刀塞进货箱的冰碴缝隙里,刀刃贴着冻鱼,冰凉触感让他瞬间清醒,连呼吸都放轻了。
货栈里比外面热闹十倍,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赤手搬走私货,古铜色后背淌着汗,在昏黄灯泡下泛着油光,吆喝声、重物落地声混在一起,像个沸腾的铁匠铺。大麻袋上印着各色暗号——“鱼”是香烟,“盐”是军火,“水”就是烧尖沙咀码头的汽油,角落里堆着几桶同款汽油,桶身印着狰狞蛇头,红漆蛇眼在阴影里像要渗出血来。阿坤扛着货箱往深处挪,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全场,突然看见个穿灰色夹克的瘦高个冲他递眼色——是台南线人“泥鳅”,在青蛇帮管记账。他爹当年是雷爷的贴身伙计,马尼拉码头那回,替雷爷挡了三枪,后半辈子都得拄拐,临死前还攥着雷爷送的船锚吊坠。
阿坤借着转身放货箱的动作,往泥鳅身边凑了凑,两人假装交接货物擦肩而过时,泥鳅的手飞快在他掌心一按,一张卷成细条的油纸就塞进了他指缝,声音压得像嗓子眼卡了鱼刺,带着压抑的颤抖:“蛇头今晚十点在‘蛇穴’见疯狗强的律师,交易记录锁在他书房铁盒里,钥匙在毒牙身上。还有——别查军火了,雷爷当年运的不是军火,是中央银行的假钞模板,青蛇帮抢的就是这个!”阿坤的手猛地一僵,货箱“咚”地砸在地上,差点闹出声响。假钞模板?他从小听到的版本都是“雷爷运军火被黑吃黑”,这反转像浪头拍在头上,脑子里的线索瞬间乱成一团浸了水的渔网。
还没等他理清楚,货栈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皮靴声,“咔嗒咔嗒”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一个染黄毛的小弟慌慌张张跑进来,扯着嗓子喊:“毒牙哥来了!都站好!谁偷懒,把他扔去喂港里的海蛇!”阿坤和阮武赶紧扛起货箱往堆货的角落躲,刚藏好身形,就看见个左脸带蛇形疤的汉子走了进来——疤从眼角一直拖到下颌,像条活蛇趴在脸上,正是青蛇帮二把手毒牙。他穿件黑皮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绣蛇头的白衬衫,身后跟着四个保镖,每人端着美式冲锋枪,枪口朝下却对着人群,明摆着是随时要开火的架势。
毒牙的目光像毒蛇吐信,扫过全场每一个人,最后钉在阿坤和阮武身上,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透着审视的狠劲:“这两个面生得很,哪条船的?‘海蛇号’的水手我都认识,没见过你们这两张脸。”阿坤刚要开口圆谎,泥鳅突然抢上前一步,手里举着账本,腰弯得像根被踩过的芦苇:“毒牙哥,这是‘海蛇号’刚招的新水手,老家在越南,汉语说得不利索,今天头回送货,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毒牙盯着阿坤的脸,突然咧开嘴笑,露出两颗被烟油熏黄的牙,牙缝里还卡着肉丝:“脸上的泥擦得挺匀啊,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别是条子的线人,混进来查我的货吧?”带着烟油味的手就往他脸上探,指节擦过他的下颌,冰凉又黏腻。
阿坤的手已经摸到了腰后的水手刀,刀鞘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衣服传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货栈外突然响起“砰砰”两声枪响,紧接着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条子抄盘口了!快从后门跑啊!”货栈里瞬间乱作一团,搬货的汉子们抱着大麻袋就往后门冲,有人撞翻了汽油桶,“哗啦”一声汽油淌了满地,刺鼻气味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毒牙骂了句“他娘的晦气”,一把推开泥鳅,带着保镖往内屋的密道钻。阿坤趁机拽住阮武的胳膊,跟着泥鳅往货栈后面的小巷跑,身后的枪声、喊杀声、警笛声混在一起,像催命的鼓点,越追越近。
跑到一条堆满破旧渔网的死胡同时,泥鳅才扶着墙停下来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从怀里掏出个挂蛇头坠子的钥匙串递给阿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这是‘蛇穴’后门的钥匙,我偷配的。书房在二楼最里面,门把手上缠着红绸,铁盒要密码——雷爷的生日,一九五零年三月初七。”他顿了顿,从脖子上扯下个褪色的船锚吊坠,和阿坤的一模一样,边缘都磨出了包浆,“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雷爷当年送的。他临终前说,雷爷的冤屈要是没人洗,他死不瞑目。你们要小心蛇头,他比毒牙狠十倍,手里有雷爷当年被迫签的‘投名状’,愣说是雷爷自愿把模板让给他的。”
“投名状?”阿坤皱起眉,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青蛇帮的喊杀声:“奸细往这边跑了!别让他们溜了!”手电筒的光柱在雾里晃来晃去,越来越近,照得地上的渔网都发了白。泥鳅脸色一变,推了阿坤一把,抓起旁边一根带钉的木棍:“我引开他们,你们从巷子尽头的排水口绕去‘蛇穴’!记住,铁盒里还有份马尼拉事件的证人名单,找到它,就能给雷爷翻案!”他的话没说完,抓起一把渔网往巷子口跑,边跑边喊:“这边!奸细在这儿!”渔网撒在地上,像张绊马索,缠住了追来的人的脚,为阿坤和阮武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阿坤攥紧钥匙串和泥鳅的船锚吊坠,指甲掐进掌心,咬了咬牙:“阮武,跟我走!泥鳅要是出事,咱们就是拼了命,也得把他从青蛇帮手里抢出来!”两人顺着小巷往深处跑,巷子尽头的排水口只容一人通过,阮武先钻了过去,在外面压低声音接应。夜雾里的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远,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阿坤心上——这高雄港的每一步,都踩着兄弟们的信任和性命,他必须拿到铁盒,不光为了雷爷的冤屈,更为了这些肯为真相豁出命的人。
“蛇穴”是栋藏在码头深处的三层老楼,外墙爬满墨绿色藤蔓,像蛇鳞一样裹着墙体,窗户里亮着昏黄的煤油灯,灯光透过玻璃映出巡逻人的影子,晃来晃去像鬼。阿坤用钥匙打开后门的铁锁,“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扎耳。两人像猫一样溜进去,楼道里铺着褪色的红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地毯下的木板被踩得发虚,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茄味——是古巴产的科伊巴,只有帮派头目才抽得起这种金贵玩意儿。二楼传来压低的争吵声,是毒牙的声音,带着急躁:“蛇头哥,疯狗强在局子里要是乱咬,把模板的事捅出去,咱们都得吃枪子!”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冷笑一声:“怕什么?他的老婆孩子还在咱们手里,敢乱说话,就让他亲眼看着家人沉进高雄港,喂我的宝贝海蛇!”
阿坤和阮武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往二楼摸去,楼梯扶手积着薄灰,显然很少有人来,指尖划过都沾着一层白。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台灯的暖光,书桌上果然放着个巴掌大的铁盒,盒面刻着蛇头图案,和汽油桶上的一模一样,蛇信子的纹路都刻得狰狞。阿坤刚要伸手推门,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沙哑的声音立刻喊:“蛇头哥来了!快把账本藏好,别露了马脚!”他赶紧抓起铁盒,拉着阮武躲进旁边的衣柜里,衣柜里挂满青蛇帮的黑色制服,蛇头徽章的冷光透过木板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脸上,像刀割一样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衣柜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黑西装的矮胖男人走了进来,肚子挺得像个皮球,声音比刚才更沙哑,像是被烟呛坏了喉咙:“毒牙,雷爷当年的假钞模板,还藏在老地方?”毒牙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带着讨好的笑意:“蛇头哥放心,藏在‘海蛇号’的底舱暗格,用铅板封得严严实实,就算条子上船搜,也绝对找不到。只要拿到疯狗强的口供,咱们就能用模板印钞,到时候整个台湾的码头都是咱们的,连尖沙咀那片焦土,也得改姓蛇!”阿坤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来雷爷当年运模板,是为了交给警方端掉青蛇帮的印钞窝点,却被疯狗强和蛇头联手黑吃黑,倒成了“私运假钞”的罪人。这才是青蛇帮二十年来盯着尖沙咀的真正原因,是怕雷爷的人查出真相,掀了他们的老底。
就在这时,衣柜门突然被拉开一条缝,蛇头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出现在外面,眼睛像毒蟒一样,死死盯着衣柜里的阴影——阿坤手里的铁盒没拿稳,“叮”地撞在衣柜木板上,声音不大,却在寂静里格外刺耳。“里面有人。”蛇头的声音冰冷刺骨,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手枪,枪柄上的蛇头装饰硌得他指节发白。阿坤的水手刀“噌”地出鞘,刀身映着灯泡光,劈向蛇头手腕;阮武的越南短刀也同时刺出,直逼蛇头的喉咙。衣柜外的毒牙刚要喊人,阿坤已经一脚踹开柜门,带着满柜的蛇头徽章冷光扑了出去——这场在“蛇穴”的生死较量,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凶险,而铁盒里的真相,就是他和兄弟们唯一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