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塘码头的晨雾还没散,阿坤就被码头上的争执声闹醒了。他披上皮夹克走出宿舍,咸湿的海风裹着粗声粗气的叫嚷,顺着货运通道飘过来——是旺角的辉哥带着人,正跟负责北角卸货的阿彪推搡。
“阿彪你小子别挡路!这片区的卸货权,当年雷爷就说过该我们旺角分三成!”辉哥举着铜烟斗指点江山,烟锅子还冒着余烟,溅得火星子落在阿彪的工装裤上,“现在阿坤当了话事人,就想把我们的份吞了?没这道理!”
阿彪攥着拳头,指节都泛白了,身后的兄弟们也都围了上来,手不自觉摸向腰后——那里藏着防身的钢管。“辉哥,现在是按货运量分账,北角上个月的货比旺角多三成,凭啥给你让份额?坤哥的账册都记着呢!”
“账册?我只认雷爷的规矩!”辉哥把烟斗往地上一磕,烟灰散在刚卸的电子元件箱子上,“今天这三成货我必须拉走,不然别怪我辉哥不给阿坤面子!”
“辉哥这话,是把我当摆设了?”阿坤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不高却带着分量。众人闻声散开条道,他手里还攥着那只老怀表,铜壳被海风润得发亮,“雷爷当年说分三成,是因为旺角帮要守着尖沙咀的口子,现在尖沙咀是共管区,你们的人手撤了一半,凭啥还拿旧时的份额?”
辉哥回头看见阿坤,脸色僵了僵,却还是梗着脖子:“阿坤,我跟雷爷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码头扛麻袋。江湖规矩得讲资历,不是光看账册上的数字!”
阿坤走到货堆前,捡起被烟灰弄脏的箱子,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澳门宏远”标识:“辉哥,资历是用来镇场子的,不是用来抢饭碗的。北角这队兄弟,上个月有三个在卸货时砸伤了腿,医药费都是从分账里出的。你要三成,他们的医药费谁来担?”他从口袋里掏出账册,翻到折角的一页,“这是北角的货运记录,这是医药费单据,你看看——账算明了,心才能齐。”
辉哥瞥了眼账册,烟斗在手里转了两圈,语气软了些:“可我手下三十多号兄弟等着吃饭,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
“饭有得吃,但得凭本事挣。”阿坤合上账册,“尖沙咀的电子货运线最近缺人手,你派十个兄弟过来帮忙,按天算工钱,月底再从旺角的分账里多补一成——既不亏了你的人,也不寒了北角兄弟的心。”他顿了顿,指了指码头上正在装货的集装箱,“雷爷当年说‘联会是一家人’,不是说要把好处都攥在自己手里,是要让每个人都有饭吃。”
辉哥盯着阿坤手里的怀表,铜壳上“义先利后”的刻字在晨光里晃眼。他想起当年雷爷就是用这只表,调解了油麻地和旺角的地盘纠纷,那时阿坤还站在雷爷身后,安安静静地记账。“行,我信你。”辉哥把烟斗揣进怀里,“十个兄弟下午就到,要是亏了,我还来找你。”
送走辉哥,阿彪挠着头过来:“坤哥,你就这么让他占了便宜?上次山鸡的事我们没硬来,这次辉哥又来抢,兄弟们都觉得你太软了。”
阿坤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正在指挥卸货的老周:“你看周叔,卸了三十年货,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可谁都不敢欠他的装卸费。混社会不是比谁拳头硬,是比谁能让人心服。辉哥要是真闹起来,耽误了澳门的货,赔的违约金比他要的份额多十倍,值当吗?”他晃了晃怀表,“雷爷说过,软话能磨掉棱角,硬规矩才能立住脚跟——这话你得记着。”
刚处理完辉哥的事,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是尖沙咀周记茶餐厅的周叔打来的,声音压得很低:“阿坤,警署的李警官来了,说要查最近的保护费,还问起山鸡收双倍的事,你得过来一趟。”
阿坤心里一沉——李警官是负责尖沙咀治安的,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主动查保护费,八成是山鸡的事闹大了,有人捅到了警署。他揣上账册和怀表,跟阿彪交代了两句就往尖沙咀赶。
周记茶餐厅的包厢里,李警官正捧着个搪瓷保温杯喝茶,杯身上印着“安全生产”的字样。看见阿坤进来,他抬了抬眼皮:“陈坤,最近尖沙咀的投诉不少,说有人收双倍保护费,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是东星山鸡干的,我们已经处理了。”阿坤把账册放在桌上,“这是我们联会在尖沙咀的收费记录,每个月都按规矩给小贩开收据,收的是‘货运管理费’——帮他们看着货、协调卸货位,不是保护费。山鸡收双倍的事,我们已经让他把多收的钱退回去了,货也还给了澳门的商户。”
李警官翻着账册,手指在“货运管理费”几个字上敲了敲:“陈坤,我知道你们混江湖不容易,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保护费’这三个字不能提,更不能搞暴力催收。上次山鸡用钢管打人,受害者已经报案了,幸好你们处理得及时,不然联会也得被牵扯进来。”
“李警官放心,我们有规矩。”阿坤从怀里掏出联会的《堂口守则》,翻到最后一页,“这是我们新添的条款,严禁动刀动枪,收费必须明码标价,还得跟商户签协议——现在都要合规,不然兄弟们的饭碗都保不住。”
!李警官看着守则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嘴角露出点笑意:“你比雷爷懂变通。他当年总跟我们对着干,最后还不是得让兄弟们低调生存。”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山鸡那边我们会处理,但联会得管好自己的人,别让人抓住把柄。最近警署在搞扫黑行动,别撞枪口上。”
送走李警官,周叔才松了口气:“阿坤,还是你想得周到,把保护费改成管理费,还签了协议,不然这次真要麻烦了。”
“不是我想得周到,是现在的江湖不一样了。”阿坤摩挲着怀表,“雷爷那时候靠拳头抢地盘,现在得靠脑子守饭碗。兄弟们跟着我,不是为了打打杀杀,是为了安稳挣钱——要是连合规都做不到,迟早得进去蹲牢。”
回到码头时,夕阳已经把集装箱染成了金红色。辉哥派来的十个兄弟正在帮着卸货,阿彪给他们递烟,脸上没了早上的火气。远处的货船上,兄弟们的号子声混着海浪声,格外踏实。
阿坤坐在码头的石阶上,打开怀表看着“义先利后”的刻字。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混社会,不是当说一不二的狠角色,而是做能平事、会变通、守底线的掌舵人——对内能让兄弟们心齐,对外能让各方都满意,才能在江湖上站得稳、行得远。
晚风掀起他的皮夹克,怀表的铜壳在夕阳下闪着光。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沿着码头一路延伸,像一条通往安稳日子的路——这才是他想给兄弟们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