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会的议事茶会定在中环“聚义茶楼”三楼雅间,红木茶桌擦得能映出茶宠的影子,蒋先生的紫砂茶具镇在正中,三足金蟾茶宠被茶汤养得油光锃亮,连蟾眼都透着温润。萝拉晓税 埂辛嶵全墙上“义薄云天”的匾额是前清举人手笔,墨色沉厚,檀香从紫铜炉里袅袅升起,混着窗外飘来的咸湿海风,一燥一润,格外提神。各堂口的茶杯按辈分排得齐整——阿坤的青花杯摆在蒋先生左手边第二席,仅次于驻守澳门的龙叔,这已是明摆着的副会长待遇。他刚落座,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楼梯口就炸响粗粝嗓门,震得楼板都发颤:“陈坤都敢坐这个位置了?当年雷爷刚在尖沙咀站稳脚,见了我都得起身递烟,让三分座位!”
来人是西环豹哥,六十岁的年纪,半白头发用发油梳得根根立挺,连鬓角都透着老江湖的讲究。左手无名指套着枚鸽蛋大的墨玉戒指,绿得发沉——那是二十年前联会老会长亲赐的“元老信物”,香港码头的船只要挂他的虎头旗,南北航线都能畅行。他身后四个后生穿深灰西装,领带勒得紧,走路却腰杆发僵,后腰都鼓着一块,明眼人一看就知藏了短刀。雅间里瞬间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滋滋”声,旺角堂的辉哥刚端起的茶杯顿在半空,眼神在阿坤和豹哥之间溜着,不敢沾半点火星。
阿坤立刻起身,双手抱拳时指节微沉,腰弯得刚到礼数,恭敬却不卑微:“豹叔,这位置是蒋先生按联会规矩排的,晚辈不敢僭越。您要是觉得碍眼,我这就把椅子挪到门口,站着听您说话——您的辈分,该受这份礼。”说着就去搬椅子,手腕刚碰椅腿,被蒋先生抬手按住。蒋先生提壶给豹哥的白瓷杯注茶,茶汤金黄得像熔金:“阿坤坐得稳,这位置是他挣的——观塘码头三月没出一桩货损,澳门线路被他盘活,联会的分成比去年多两成。”他放下壶,指节叩得桌面轻响,“今天叫各位来,是议红磡光头强的烂摊子——临海那三万尺仓库区,谁来管,得有个准话。”
豹哥一屁股砸在太师椅上,椅腿蹭得地板“吱呀”惨叫。他端杯却不碰唇,手指在杯沿磨得发亮,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红磡离西环码头不到两公里,当年雷爷还在跟东星抢地盘,是我带三十个兄弟守了红磡三个月,把东星的人砍得滚回九龙湾。那仓库区是我亲手划的界,桩子还是我埋的——理当归西环。”他斜眼扫阿坤,眼角皱纹挤成褶子:“陈坤,你观塘的地盘刚捂热,手别伸太长。江湖饭不是这么吃的,贪多嚼不烂,当年油麻地的丧狗,就是栽在‘占得太宽’上。”
龙叔手指刚搭茶杯耳,就被阿坤用眼神按住——龙叔指节一顿,慢悠悠缩回手。阿坤从公文包掏出折叠地图,“哗啦”摊在桌上,红笔圈的仓库区刺人眼:“豹叔您看,这仓库每月租金三万二,雇十个看仓兄弟就得八万,加水电维修,月支近十四万。优品晓税惘 耕新罪哙但它离观塘码头一步之遥,我这边的电子元件、龙叔的红酒,存这儿往澳门运,省一半运费,刚好平了支出;您西环的货都走维多利亚港,从红磡绕路多三公里,油钱人工费都是冤枉账。”他指地图上的港口标记,语气稳得像钉桩:“这不是晚辈贪功,是按联会的规矩‘按需分配’,对您、对我、对联会都划算。”
豹哥脸色“唰”地沉下来,墨玉戒指磕得茶杯“笃”一声,火气从话缝里漏出来:“你是说西环缺这几万块?还是说我豹哥活了六十年,连本账都算不清?”雅间里的空气瞬间冻住,旺角辉哥悄悄往椅背上缩,连呼吸都放轻了。蒋先生端着茶杯抿了口,眼皮都没抬——明摆着让阿坤自己接招,这是江湖规矩,晚辈得扛得住前辈的火气。
“豹叔明鉴,晚辈绝不敢放肆。”阿坤从公文包侧袋摸出暗红锦盒,绣金虎头在灯光下跳闪,推过去时动作轻得像递烟,“这里面是您当年救雷爷时,被东星砍烂的虎头刀。我找了上环林刀匠,花两个月重淬刀刃,刀鞘裂口算用银线绣成虎头纹,还刻了您的名号——配您的功劳。”他又掏出纸包,撕开露出古朴茅台瓶:“这是龙叔从澳门葡京淘的三十年陈酿,知道您爱这口。”他欠身时腰弯得更低,“另外,仓库每月纯利,我分您一成——不算合作,是晚辈谢您当年救雷爷的恩,谢您护着和联胜这么多年。”
豹哥手指按在锦盒上,指节因常年握刀泛着厚茧,衬得墨玉愈发沉润。顿了三秒才开盖,虎头刀锃亮得能照见人影,银线绣的刀鞘裂痕里,“豹”字刻得力透木背。他眼神瞬间软了——二十年前尖沙咀小巷,雷爷被东星五个人围堵,是他举这刀冲进去,替雷爷挡了三刀,刀鞘被砍得稀烂,他自己在医院躺了四十天。“你倒有心,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他摩挲着刀鞘,声音缓了大半,端杯灌了口茶,“一成利不用给,西环还没穷到要晚辈贴补。但你得应我一件事:红磡的兄弟要是没活干,或是家里有病人,你得接着——不能让他们觉得,我豹哥护不住自己人。”
“豹叔的话,晚辈刻在心里。”阿坤点头时声音掷地有声,“您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找活干我给安排,家里出事我掏医药费。要是我这边的人敢欺负西环的兄弟,您不用打电话,直接带着人来观塘,我亲自绑他给您赔罪。”话刚落,雅间里的僵气“呼”地散了,龙叔笑着端起茶杯,冲阿坤举了举,茶汤晃出细碎金光。
蒋先生“哈”地笑出声,端杯起身时茶宠都震了震:“这才是联会的样子——有商有量,有情有义,不是靠刀子说话。”他扫过众人,声音亮得像敲铜钟:“红磡仓库区归阿坤管,西环存货运货,阿坤优先安排,租金按成本算——就这么定了!”众人“唰”地端杯,喊得震耳:“听蒋先生的!”茶杯碰撞声脆得像碎玉。
茶会散后,龙叔拍着阿坤的肩膀,脚步都轻快了:“你这招‘软刀子’用得绝!我刚才差点拍桌子跟豹哥硬顶,真闹起来,蒋先生下不来台,豹哥也没面子。你倒好,先让椅子表恭敬,再拿账本算利益,最后掏虎头刀给足面子——这三步比真刀子还管用,比我这浸了四十年江湖的老骨头还通透。”
“混江湖不是比谁嗓门大,也不是比谁刀子快,是比谁算得清——算清利益,更算清人情。”阿坤把地图折得方方正正,塞进公文包,“豹哥要的不是仓库,是元老的体面,是当年的功劳被人记着。修刀送酒是给足体面,算清账是告诉他我不贪,这样他才肯真心让步。真刀真枪抢下来,结了西环的仇,联会里就少了个靠山,不值当。”
刚踏出茶楼旋转门,阿伟的电话就炸了进来,声音急得快破音:“坤哥!红磡仓库出事了!豹哥的亲侄子阿彪,带六个小弟堵门要收‘地盘费’,张叔说这是咱们的仓库,不肯给,就被他们按在地上打!‘和联胜货仓’的招牌都被钢管砸裂了,红字掉了一地泥水!”
阿坤眉头“唰”地拧成结,手指攥得公文包提手发白。他转头对刀疤荣说:“你回观塘,跟湾仔虎说茶会的结果,让他立刻安排人把观塘的电子元件往红磡运——仓库空着也是浪费。”刀疤荣刚要应声,龙叔拽住他:“我跟阿坤去红磡,豹哥当年救过我的命,我说话他肯听。真闹僵了,我能圆场。”阿坤点头,拉开车门时声音沉稳:“麻烦龙叔了。”
红磡仓库门口一片狼藉,“和联胜货仓”的木质招牌裂了道大缝,红漆皮泡在泥水里,像淌血。穿花衬衫的阿彪正把脚踩在张叔背上,狠狠碾了碾:“老东西,还敢犟?陈坤算个屁!红磡的地盘,从来都是西环说了算!”他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戳,火星溅到张叔脸上,身后小弟举着家伙喊得震天:“西环威武!彪哥威武!”路过的搬运工都缩在墙角,手里的绳子攥得死紧,没人敢抬头。
“啪!”一声脆响炸在半空,黑色宾利刚停稳,豹哥就冲下来给了阿彪一耳光,打得他原地转了半圈,嘴角立刻渗血。“不长眼的废物!陈先生是我认的晚辈,和联胜的地盘是联会定的,你也敢动?”阿彪捂着脸愣在那,眼神里全是不服:“豹叔,您不是说红磡该是咱们的吗?我这是帮您抢回来!”“抢个鬼!”豹哥又踹他一脚,“我跟陈先生在聚义茶楼把话谈死了,你倒好,在这给我捅篓子——是不是想让西环从联会除名?”
“地盘的事,我跟陈先生谈妥了,红磡归他管——这是联会的规矩。”豹哥指着地上的张叔,声音像淬了冰,“给陈先生的兄弟道歉,医药费、营养费我包了;招牌维修费,从你工钱里扣,这个月你喝西北风去!”他转头对阿坤拱手,腰弯得比在茶楼时还低:“陈先生,是我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这小子被我宠坏了,不懂江湖规矩,回头我亲自把他绑去祠堂罚跪。”
“豹叔言重了,年轻人火盛,难免冲动。”阿坤快步上前扶起张叔,从口袋摸出干净手帕给他擦嘴角的血,“张叔,伤得重不重?我让阿伟送你去医院,医药费我来。”张叔摇着头咳了两声:“坤哥,我没事,皮外伤。”阿坤转头看向阿彪,语气平和得像谈生意:“你要是觉得西环的活不称心,来我观塘——我缺个运输队头目,管五辆货车,月薪一万五,比你在西环多三成。不用天天跟东星的人拼刀子,挣的是安稳钱。”
阿彪的眼睛瞬间亮了,捂着脸的手“唰”地放下——他在西环混了三年,还是个小喽啰,月薪才一万,天天要么抢地盘要么收保护费,早就怕了。他眼巴巴看向豹哥,像盼着赏的孩子。豹哥瞪他一眼,随即对阿坤点头:“陈先生肯给机会,是你的造化。以后跟着陈先生好好干,再敢惹事,不用联会动手,我先打断你的腿。”阿彪立刻站直,鞠躬时腰弯成九十度:“谢谢坤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干,绝不给您添麻烦!”
坐进车里,龙叔递过一瓶冰水,忍不住皱眉:“你真要收阿彪?这小子是豹哥的亲侄子,性子比炮仗还冲,当年在西环劫过东星的货,差点引发两堂口火并。他要是在运输队里搞鬼,咱们的货损就大了。”
!阿坤拧开冰水瓶,喝了一口压下火气:“阿彪是豹哥的亲侄子,收了他,就等于把西环和观塘绑在一根绳上。他性子冲,但讲义气——当年豹哥被东星围堵,是他第一个打电话叫人,还冲进去挡了一刀。联会换届在即,有豹哥这个元老撑着,旺角、油麻地那些堂口就不敢乱蹦跶。”他笑了笑,“何况我给的是实权,是比西环高的工钱,他要是敢背叛,不仅对不起我,更对不起豹哥的面子——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回观塘码头时,夕阳正沉在海平面,把海水染成一片熔金。阿明带着利和堂的小弟在卸货,统一的蓝色工装浸满汗水,却没人喊累。看见阿坤,阿明举着记货本跑过来,脸上的汗珠子往下掉:“坤哥!我们今天卸了三船货——两船电子元件,一船红酒,比在利和堂干一个星期还多!您说工钱日结,兄弟们下午就拿到钱了,都说明白跟着您,挣的是踏实钱!”
阿坤拍了拍他汗湿的肩膀,拿过记货本翻了翻,货数记得一笔不差。“辛苦你们了。”他指着远处的起重机,“下个月我在红磡开货运站,专门跑香港到澳门的线,让你当站长,管二十个兄弟,月薪两万,还能拿货运提成。”阿明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猛地攥紧拳头鞠躬:“坤哥,您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把货运站管好,您的货,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傍晚,湾仔虎揣着账本跑进来,脸上的笑都溢出来了,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坤哥,大好事!红磡仓库这个月租金收齐了,三万二,比预算多两千!还有三家公司——两家电子厂,一家红酒商,都跟我们签了长期运输合同,定金一共十万!”他压低声音,“现在兄弟们都知道您拿下红磡,还有豹哥撑着,不少东星的兄弟都托人打听,想转投咱们和联胜。”
阿坤翻完账本,满意地点头,把账本放在桌上:“定金拿五万出来发奖金——尤其是阿明他们几个,第一次干这么重的活,每人先发两千,剩下的月底结工资时补。”他想起豹哥今天的解围,补充道,“再去尖沙咀‘宝芝林’买两盒老山参、两盒燕窝,明天我亲自去看豹叔,谢谢他,也跟他说声阿彪的安排。”湾仔虎立刻应道:“好嘞坤哥,我这就去办!”
湾仔虎刚走,刀疤荣就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个烫金信封,联会的徽章在灯下发亮。“坤哥,蒋先生的人送来的,是联会换届的正式通知。”他把信封递过去,“下个月十五号在联会总部开大会,所有堂主都得去,蒋先生让您准备发言稿,重点说说联会以后的发展计划。”
阿坤接过信封,放在桌上没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海风裹着咸腥味吹进来,带着码头的烟火气。窗外的兄弟们扛着货箱往来穿梭,号子声、笑声混着货车引擎声,热闹得踏实。远处的货轮鸣着汽笛,正缓缓驶出港口,夕阳把船身染成金红色。刀疤荣站在他身后,忍不住问:“坤哥,您不紧张?下个月换届,副会长的位置基本是您的了,多少人盯着呢。”
“紧张什么?”阿坤转过身,脸上带着淡笑,“不管当不当副会长,我还是陈坤——当年跟着雷爷在码头扛货的陈坤,现在要让兄弟们安稳吃饭的陈坤。”他从怀里摸出老怀表,打开时铜壳泛着体温,“义先利后”四个刻字在夕阳下闪着光,“雷爷临终前说,混江湖,钱要挣,但情义得守。这四个字,才是混社会的根本,比什么职位都金贵。”
夜色漫上来,观塘码头的灯全亮了,白炽灯挂在仓库和起重机上,把码头照得像白昼。装卸声、号子声、兄弟们的笑骂声混在一起,是最鲜活的江湖声。阿坤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切,心里稳得像码头上的桩子。他知道,联会换届还有风浪——油麻地丧彪盯着位置,东星也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守着“义先利后”的规矩,揣着对兄弟的情义,就没有迈不过的坎。他的江湖,从来不是刀光剑影,是让跟着他的人,都能挣到安稳钱,吃口热饭——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