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的霓虹刚漫过海韵楼的飞檐,阿坤就站在了酒楼门口。墈书屋 首发门童见他穿一身藏青中山装,手里攥着半旧的怀表,眼神稳得不像后生仔,连忙躬身引路:“陈先生,雷爷在‘观涛阁’等您。”走廊里飘着鲍汁的香气,混着隐约的骰子声,每扇包厢门后都像藏着江湖的暗潮。
推开门时,八仙桌旁已坐了五人。雷爷居中而坐,穿件黑色唐装,手指盘着油亮的核桃,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老江湖的沉敛。刀疤荣站在他身后,见阿坤进来,脸色僵了僵,没说话。另外三个穿绸缎褂子的,阿坤认得——是旺角、铜锣湾的社团头头,都是雷爷的“自己人”。
“阿坤,坐。”雷爷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却有分量,“刚让厨房蒸了石斑,知道你们油麻地的人靠海吃海,合口味。”他挥挥手,刀疤荣立刻给阿坤倒上满杯茅台,酒液溅起的泡沫都透着凌厉。
阿坤没急着坐,先对着雷爷拱了拱手,又朝另外三位头头点头致意:“雷爷抬举,三位哥赏脸,阿坤愧不敢当。”他拉开最靠门的椅子坐下,后背离门框留着半尺距离——这是江湖人留退路的习惯,既不显得防备,又能随时应对变故。
酒过三巡,雷爷忽然放下筷子,指节敲了敲桌面:“阿坤,听说你上个月帮东莞老李抢货,胳膊都被砍见骨了?”他没看阿坤,目光落在桌中央的鱼头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铜锣湾的豹哥立刻接话,笑出一脸横肉:“雷爷说得是。想当年我跟雷爷混的时候,为了抢条街,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想想,不值当。阿坤啊,你和联胜在观塘站稳脚,靠的是雷爷给面子,别太张扬。”
阿坤夹了块鱼肉,慢慢嚼着,等豹哥说完才开口:“豹哥教训的是。不过那天老李的货里,有二十个搬运工的工钱,要是丢了,兄弟们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我阿坤怕疼,但更怕兄弟们跟着我饿肚子。”他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怀表,“这表是我爹传的,刻着‘船正心不偏’,我不敢忘——兄弟们信我,我就得护着他们。”
雷爷的核桃停了停,抬眼扫过阿坤手里的怀表,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倒比那些只认钱的后生懂情义。”他话锋一转,“不过观塘最近不太平,旺角的义群总来探口风,想插一脚货运。我寻思着,你和联胜人手少,不如让刀疤荣派几个兄弟帮你盯着码头,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阿坤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怀表链。让新记的人进码头?明着是帮忙,实则是安插眼线,迟早要把和联胜的根基掏空。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辣得喉咙发疼,脑子却更清醒:“雷爷体恤,阿坤记在心里。但码头的兄弟都认和联胜的铜锚标,突然来些生面孔,怕兄弟们心里不踏实,干活分心。”
刀疤荣忍不住插话:“陈坤,你这是不给雷爷面子?”
“荣哥误会了。”阿坤看向雷爷,语气诚恳,“我不是不给面子,是怕坏了规矩。三年前界碑大会定的,和联胜管码头内务,新记管水路,咱们各司其职,才把观塘的货运做起来。要是乱了分工,义群那边反倒有话说,到时候咱们两家都难办。”他从内袋掏出张纸条,推到雷爷面前,“这是上个月观塘的货运流水,我和联胜拿的三成里,抽了五千给新记的兄弟们买凉茶,钱不多,是份心意。”
雷爷没看纸条,却笑了,拿起酒壶给阿坤续上:“你倒会算。既守住了你的码头,又给足了我的面子。”他突然提高声音,“不过阿坤,我得提醒你——江湖上的规矩,是强者定的。你现在能站在这,是因为我还愿意给你机会。”
这话里的威胁像冰碴子,扎得人发冷。阿坤却没慌,从怀里掏出那份和刀疤荣签的协议,放在桌上:“雷爷,这份协议是我和荣哥签的,我让了一成利,不是怕新记,是敬您是前辈。观塘的货运,靠的是和联胜的兄弟扛活,新记的船护航,还有货商的信任,缺了谁都不行。”他站起身,微微躬身,“要是雷爷觉得我不懂规矩,今天这杯酒,我赔罪。但码头的兄弟们,我不能丢。”
包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海浪声。旺角的光头强刚要拍桌子,被雷爷一个眼神按住。雷爷拿起协议,看都没看就签上自己的名字,推回给阿坤:“你比我想的有骨气,也懂分寸。就按你说的办——但义群那边要是来闹事,新记帮你挡着。”
阿坤刚要道谢,雷爷又说:“不过我有个条件。下个月开始,跨境货运的线路,和联胜得跟新记一起做,利润五五分。”
这才是酒局的真正目的。阿坤心里清楚,跨境货运利润大但风险高,雷爷是想拉他一起担风险,也借机绑定和联胜。他没犹豫,立刻点头:“没问题。但线路上的押货兄弟,得我和联胜的人来带——他们熟路,也信得过。”
雷爷笑了,端起酒杯:“成交。”
散场时已近午夜,刀疤荣送阿坤到楼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坤,今天你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估计走不出这海韵楼。”
阿坤看着街对面的霓虹,晃了晃手里的怀表:“荣哥,我知道。但混社会,不能光看眼前的刀,得想身后的兄弟。我要是退了一步,兄弟们就没立足的地方了。”他顿了顿,“雷爷要的不是听话的狗,是能一起赚钱的伙伴。我守住了底线,才配跟他合作。”
刀疤荣没说话,转身走了。阿坤站在路边,夜风卷着海腥味吹过来,怀表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知道,这场酒局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跨境货运的水更深,义群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
回到油麻地时,码头的灯还亮着,阿福带着几个兄弟在等他。“坤哥,没事吧?”阿福递过一碗热粥。
阿坤喝着粥,笑了:“没事。以后咱们的货,要卖到更远的地方了。”他看向码头的方向,铜锚标在灯光下闪着光,“记住,混社会,腰杆要硬,脑子要活,底线要稳——这样才能走得远。”
远处的货船鸣了声笛,惊起几只海鸟。阿坤握紧怀表,表盘上的“船正心不偏”在夜色里,像一盏不会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