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组’仓库的灯,又他娘的一宿没熄!”
李云龙骂骂咧咧地披着棉大衣从营部出来,揉着惺忪睡眼,朝着兵工厂后山那点昏黄光亮的方向瞪了一眼。连续好几天了,那帮魔怔了似的技术员和学员,天天晚上捣鼓到后半夜,叮叮当当、叽叽喳喳的动静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吵得附近哨兵都抱怨。他老李是看不上这些“花活”,可架不住司令员支持,政委也说“培养点科学精神不是坏事”,他也只能嘴上嘀咕两句。
仓库里,确实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刨花的清香、鱼胶略带腥气的味道,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亢奋与疲惫。
滑翔机模型被拆开了,平放在几张并起来的长条桌上。苏婉清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画满线条和数字的草纸上快速计算着。旁边,陈知远和几个骨干学员,正小心翼翼地用细砂纸打磨着新削出来的机翼骨架,力求每一根竹篾的弧度和光滑度都尽可能一致。
“苏工,按照您重新计算的参数,我们把翼尖这里又往上扭转了大概三度,应该能改善横向稳定性。”一个学员指着刚修整好的左机翼翼尖说道。
苏婉清停下笔,凑过去仔细观察,又用手指轻轻感受竹篾的弧度,点了点头:“嗯,感觉比之前好。知远,你那边水平尾翼的调整片角度核对了吗?”
陈知远正趴在地上,用一个自制的水准仪(灌了水的透明软管)和一个量角器,仔细测量着水平尾翼上那片小小的、可以微调角度的木片。“核对过了,苏工,按照新重心位置,上调了15度。操纵绳索的松紧也重新调校了,现在舵面响应应该更灵敏一些。”
上一次山坡试飞,模型虽然成功滑翔,但也暴露出不少问题:飞行姿态不够稳定,有点左右摇摆;滑翔距离比预期短;着陆时机头上仰不够,有点“拍”在地上。回来后,“云霄组”没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而是立刻投入了更为严苛的复盘和改进。
没有风洞,没有计算机模拟,所有的改进都基于粗糙的测量、反复的推理和大胆的假设,然后再通过制作小比例验证模型(用更轻的纸和竹签)进行无数次的手抛试验来验证。山坡下那片空地,白天晚上都有人在做着看起来颇为滑稽的“投掷运动”,记录着每一次“飞行”的姿态和距离,然后回去争吵、计算、修改。
王雷提供的那些基础资料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标注和疑问。很多概念一知半解,大家就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和有限的知识储备去硬啃。空气动力学太抽象?那就用更直观的比喻:机翼像刀切黄油,需要合适的角度和形状;重心像挑扁担,前后要平衡;稳定性像不倒翁,下面要有点分量……
这个过程极其折磨人,失败是家常便饭。新做的翼肋强度不够,试飞时折断;蒙皮粘合不牢,空中开裂;配重计算失误,模型头重脚轻直接栽进草丛……每一次失败都让人沮丧,但看着那架一点点变得更精致、更“像那么回事”的模型,又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更重要的是,王雷偶尔看似随意地点拨,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有一次,大家对如何改善模型在侧风下的稳定性争论不休,王雷过来听了听,拿起一个学员做的小风筝,在仓库里跑了几步放起来,然后问:“你们看,风筝后面为什么要拖两条尾巴?”
“为了稳定啊,防止它乱转。”一个学员回答。
“对,那叫尾翼,或者安定面。”王雷指着他们的模型尾部,“你们的垂直尾翼面积是不是可以稍微加大一点?就像风筝的尾巴长一点,抗侧风能力会不会好一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苏婉清立刻重新计算,修改了垂直尾翼的设计。后来在小模型试验中,效果果然有改善。
这种“降维打击”式的指点,让“云霄组”的成员对王雷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觉得司令员简直是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啥都懂点。王雷心里门清,自己那点理论知识放在后世也就科普水平,但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对于这群几乎从零开始的探索者来说,已经是宝贵的灯塔了。
又经过近十天的反复修改、测试、调整,新的1:8比例滑翔机模型终于宣告完成。比起上一个版本,它看起来更加匀称、精致。机翼的弧度经过精心修整,表面蒙着的涂胶韧皮纸绷得极紧,光滑如镜。机身线条流畅,垂直尾翼和水平尾翼的比例经过优化,那个木雕的螺旋桨模型也被打磨得光滑无比,虽然依旧只是个装饰。整个模型透着一种手工制品特有的、质朴而认真的美感。
第二次正式试飞,定在了一个晴朗无风、能见度极佳的上午。地点还是老地方,但围观的人群比上次多了好几倍。不仅兵工厂和学堂的人来了不少,连一些听到风声、没啥任务的战士和老乡也跑来看热闹。毕竟,“八路军自己做的‘飞机’要试飞”,这消息在相对封闭的根据地里,也算是个不小的新奇事。
李云龙这次也被赵刚硬拉了过来。“老李,你也去看看,给同志们鼓鼓劲。这也是咱们部队建设的一部分嘛。”赵刚这么说,李云龙也不好再推脱,揣着手,叼着根没点的烟,晃晃悠悠地站在人群外围,一副“我就随便看看”的表情。
场地中央,苏婉清、陈知远等人正做着最后的检查。模型被稳稳托着,阳光下,涂胶的蒙皮反射着柔和的光。气氛比上次更加紧张,因为投入的心血更多,期望也更高。
王雷和赵刚站在稍近的位置。王雷看着那架凝聚了众人心血的模型,心中也有些感慨。他知道,这小小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洪流中微不足道,但它代表的方向和勇气,却是无价的。
“都检查完毕了!”陈知远抬起头,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看向王雷。王雷对她点了点头,投去鼓励的目光。
苏婉清再次双手托起模型,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平衡。她后退几步,助跑,用力将模型向前上方掷出!
模型脱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迎着阳光飞去。
这一次,它的表现与上次截然不同!
起飞姿态更加平稳,没有明显的摇晃。机头微微昂起,借助山坡的上升气流,它竟似真的“飞”了起来,轻盈地向远处滑翔而去。速度不快,但异常稳定,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安静地御风而行。
“飞得好稳!”
“看!它还在往上飘一点!”
“比上次远多了!”
人群发出压抑的低呼,眼睛都紧紧追随着那个空中精灵。李云龙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眯着眼看着,嘴里那根没点的烟忘了拿下来。
模型平稳地滑翔着,越过一片灌木丛,高度缓缓下降,但姿态始终控制得很好。最终,在距离抛出点足有一百五十多米远的一片平坦草地上,它机头上仰,以一个相当漂亮的姿势,轻轻“坐”在了地上,只是微微向前滑行了一小段便稳稳停住。
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
滑翔距离远超预期,飞行稳定性极佳,着陆姿态完美!
短暂的寂静后,山坡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云霄组”的成员们更是激动得跳起来,互相拥抱、击掌,不少人眼泪都出来了。这一个多月的日夜奋战,无数次失败和挫折,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陈知远飞奔过去,像捧圣物一样把模型捧了回来。模型完好无损,只在蒙皮上沾了些草屑。苏婉清接过模型,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机翼表面,眼圈通红,却笑得无比灿烂。
“司令员!政委!我们成功了!这次真的成功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王雷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模型,又看了看远处那长长的滑翔轨迹,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情。他用力拍了拍苏婉清的肩膀:“干得漂亮!婉清同志,还有‘云霄组’的所有同志们!你们创造了奇迹!这不仅仅是一个模型的成功,这证明了一点:只要我们敢想敢干,肯钻研,肯下苦功,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赵刚也激动地说:“我为大家感到骄傲!你们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科学精神,什么是创新勇气!这是我们风暴团、我们八路军宝贵的精神财富!”
围观的人群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苏工,这‘飞机’能坐人不?”
“它为啥能飞这么远?有啥窍门不?”
“咱们以后真能造出打鬼子的飞机吗?”
苏婉清耐心地解释着,虽然很多原理老百姓听不懂,但那份自豪和热情感染了每一个人。连原本不以为然的李云龙,也挤了进来,绕着模型转了两圈,咂咂嘴:“嘿,别说,这小玩意儿,整得挺像那么回事!飞得是比上次稳当多了。这要是放大个几十倍……嗯。”他没说完,但眼神里明显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时,王雷示意大家安静,他有话要说。
“同志们!今天,‘云霄组’的模型试飞取得了圆满成功!这标志着,我们风暴团,我们八路军,在探索天空、追求技术进步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这第一步,很小,很稚嫩,就像这个模型一样。但是——”
他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全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天我们能造出滑翔一百多米的模型,明天我们就能摸索动力飞行!今天我们对航空一无所知,明天我们就能培养出自己的航空人才!今天我们仰望的蓝天被敌人的铁鸟霸占,明天我们就要用自己的翅膀,把它夺回来!”
“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现在连枪炮都造不齐全,想飞机是不是太远了?我要说,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鬼子为什么强?不仅仅是因为枪炮厉害,更是因为他们有先进的工业和技术!我们要战胜他们,就不能只跟在后面学,也要敢于向前看,向远处看!地面上的战斗我们要赢,天空中的梦想,我们也要有!”
“这个模型,就是我们的梦想之一!它不会直接杀死鬼子,但它会点燃我们心中对科学、对技术、对强大国防的渴望!它会告诉我们和我们的后人:别人有的,我们将来一定也会有!别人能的,我们将来一定能!而且,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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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雷的话,铿锵有力,在群山间回荡。不仅“云霄组”的人听得热血沸腾,连许多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战士和老乡,也感觉心里有团火被点燃了。是啊,凭啥鬼子就能在天上耀武扬威?咱们中国人就不行?今天造个小模型,明天说不定就能造真的!
李云龙捅了捅旁边的赵刚,小声说:“政委,司令员这碗鸡汤,熬得够浓的啊。别说,听着是带劲!”
赵刚笑而不语。
王雷接着宣布:“为了表彰‘云霄组’的卓越工作和探索精神,团部决定:第一,授予‘云霄组’‘科技创新先锋’称号!第二,拨发特别经费,支持‘云霄组’继续开展相关研究和学习!第三,‘云霄组’的成果和经验,要在‘育英学堂’开设专门讲座,让更多同志了解航空知识!第四,所有参与项目的同志,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云霄组”的成员们激动得无以复加,他们没想到,自己鼓捣这个“玩具”,竟然能得到这么高的荣誉和认可。
试飞成功的消息和团部的嘉奖,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根据地,甚至通过一些隐秘渠道,隐隐传到了外界。在日军占领的某个县城里,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长衫、在伪政府里混了个闲职的旧知识分子,从亲戚含糊其辞的转述中听到了“山里八路在造飞机模型”的传闻。
他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对同桌喝茶的同僚笑道:“荒诞!真真是荒诞!八路军?造飞机?怕是连飞机轱辘都没见过几个吧?定是些乡野村夫,扎了个大风筝,便以讹传讹,说成了飞机。泥腿子也想飞天?痴人说梦!”
他的同僚也纷纷附和,当作笑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口中“泥腿子”的这次“痴人说梦”,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化作撕裂长空的惊雷。
而在风暴团的团部,王雷正对着地图,和赵刚、李云龙以及几个参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墙上,还挂着那架成功滑翔的模型,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司令员,咱们这‘空中梦想’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虽然只是个小模型。”李云龙搓着手,还是更关心地面的事,“可您之前说,咱们这把磨好的刀,该见见血了。目标定了吗?弟兄们可都憋着劲呢!”
王雷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的位置——正太铁路线上,一个叫做“鹰嘴崖”的日军据点。
“就它了。”王雷声音冷峻,“根据侦察,这里驻守着日军一个加强中队,约两百人,配备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四挺歪把子,两门八九式掷弹筒,还有坚固的混凝土碉堡和铁丝网。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正太线这一段上,一颗比较硬的钉子。”
李云龙凑过去看了看:“鹰嘴崖……听说过,是块硬骨头。以前兄弟部队试探过,没啃动。司令员,咱们这回……怎么打?”
王雷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怎么打?用咱们刚刚练的合成化战术打!步兵正面牵制,侧翼渗透突击,炮兵精确拔点,工兵爆破开路,侦察兵提前摸清所有火力点和暗道!把这次攻坚,当成咱们合成化训练的毕业考试!不仅要拿下鹰嘴崖,还要打得漂亮,打得快,伤亡小!让鬼子看看,咱们风暴团现在是怎么打仗的!”
他看了一眼墙上那架小小的飞机模型,补充道:“也让所有人看看,我们风暴团,不仅能脚踏实地打硬仗,也能仰望星空怀梦想!地上跑的火车线我们要断,将来,天上飞的黑乌鸦,我们也要把它们撵下来!”
李云龙眼睛冒光,舔了舔嘴唇:“嘿嘿,这个好!这回,让俺一营打主攻!”
赵刚提醒道:“老李,别忘了合成协同。这次作战,各兵种配合是关键。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步兵嗷嗷叫往上冲就完事了。”
“放心吧政委!规矩俺懂!”李云龙拍着胸脯,“步炮协同,步炮协同嘛!这回,俺也让炮兵弟兄们过过瘾,把鬼子的乌龟壳一个个敲开!”
作战计划迅速拟定,命令下达。刚刚完成整训和合成演练的风暴团各战斗群,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齿轮,开始为拔除“鹰嘴崖”这颗钉子而高速运转起来。侦察兵趁着夜色悄然出动,炮兵开始测算射击诸元,工兵检查爆破器材,步兵反复演练攻坚队形和战术动作……
紧张的战前气氛弥漫开来,但和以往不同,这一次,部队上下除了高昂的士气,还多了一种沉稳的、有条不紊的自信。那是经过系统整训和合成演练后,对自身战斗力的清晰认知。
兵工厂里,机器依旧轰鸣,子弹生产线全力开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储备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