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堡村那场短暂而试探性的会晤,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风暴团内部激起的涟漪虽不显于外,却在决策层心中久久回荡。福特代表背后势力抛出的“合作”诱饵,那些闪烁着金属与科技光芒的物资清单,确实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磺胺药能挽救多少战士的生命?精密部件又能让兵工厂的尝试前进多少步?这些现实问题,像小猫爪子一样,时不时挠一下老马、赵刚乃至具体经办人员的心。
但王雷在会晤中展现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与坚持,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国际政治的餐桌上,每一份馈赠都可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那价格往往关乎主权、尊严和未来的道路。
会晤结束后的第二天,王雷便亲自主持召开了仅有老马、赵刚、李云龙以及核心参谋人员参加的内部通气与决策会议。会议地点选在指挥部后面一个更加隐蔽、经过特殊隔音处理的地窖里,气氛严肃。
王雷没有过多描述会晤细节,只是简明扼要地复述了福特的提议和他自己的回应,然后将问题抛了出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好处看得见,风险也可能藏在水下。大家都说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是干脆把杆子撅了?”
李云龙第一个嚷嚷起来,拳头砸在粗糙的木桌上:“这还用问?司令员你回得好!咱风暴团是共产党的队伍,是为老百姓打仗的,不是谁给俩甜枣就能使唤的狗!那些美国佬,跟老蒋勾勾搭搭,现在看咱们能打了,又想过来下饵?甭管他饵多香,谁知道里面裹着啥钩子?要我说,不搭理他!咱自己有手有脚,鬼子的东西不够咱抢吗?”
他的话粗鲁直白,却代表了一部分基于阶级立场和朴素爱国情感的直接反应。
赵刚扶了扶眼镜,显得更为理性:“老李的话在理,原则必须坚持。但我们也要看到,目前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是客观存在,美、英、苏与日本的矛盾是主要矛盾。他们希望中国战场拖住日军,这个目标和我们现阶段‘坚持抗战’的目标有交集。如果能在不损害我们独立自主的前提下,获取一些急需物资,对壮大我们自己、更好地打击日寇,是有利的。关键在于,‘前提’如何保证?”
老马抽着烟斗,烟雾缭绕中缓缓说道:“赵刚说得对。不能简单拒绝,那可能错过机会,甚至把潜在的非敌对力量推向对立面。但更不能无条件接受。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尺子’,来衡量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能答应,什么打死也不能松口。”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到王雷身上。他是主心骨,也是最终拍板的人。
王雷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格外清晰。
“同志们讨论的,都切中要害。” 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一个团级单位的决策范围。它涉及对外关系、统一战线、乃至我党我军的根本原则。我们必须立刻、详细地向军区首长和中央汇报,请求指示。”
他看向负责通讯的参谋:“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绝密电报。内容要包括:对方接触人员基本情况、提出的合作条件、我方初步回应、以及我们对其中利弊的分析和疑虑。重点突出对方可能隐含的政治意图和对我们独立性的潜在威胁。请求上级给予明确方针指示。”
“是!” 参谋立刻记录。
“在上级指示到来之前,” 王雷环视众人,“我们保持与福特方面最低限度的、非实质性的联系。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在认真考虑,需要时间研究。同时,老马、赵刚,你们牵头,结合我们根据地的实际需要和可能付出的代价,草拟一份我们能够接受的‘合作底线清单’。比如,哪些物资是我们优先需求的,哪些情报可以有限共享,哪些原则问题绝不能谈判。”
他语气加重:“记住,我们的态度是:欢迎一切有利于抗战的国际援助,但必须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任何时候,枪杆子、根据地的领导权、军队的指挥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这是红线,谁也不能碰!”
会议结束后,绝密电报通过层层加密的渠道,飞向太行山深处的八路军总部和更远的延安。
等待回复的日子并不长,但对于风暴团核心层而言,却仿佛格外煎熬。他们既要处理根据地日益繁杂的日常事务,整训部队,消化战果,又要应对可能来自日伪的新一轮侦察与骚扰,心头还悬着这根来自远方的、不知是橄榄枝还是绳索的线。
三天后的深夜,译电员送来了两份几乎同时抵达的加密回电。一份来自八路军总部,另一份,赫然来自延安中央!
所有核心成员再次被紧急召集到地窖。
王雷亲自译读电文。总部电文首先充分肯定了风暴团取得的战绩和在此次对外接触中表现出的警惕性与原则性。接着,传达了中央的基本精神,并给出了具体指导意见。
而来自中央的电文,则更加高屋建瓴,指明了根本方向。
电文的核心精神高度一致,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坚持独立,争取外援”。
总部电文指出:“……对一切国际援助,应持欢迎态度,但必须保持清醒头脑,坚持独立自主原则。合作应建立在平等互利基础之上,不得附加任何政治条件,不得干涉我内部事务,不得损害我主权及军民利益。可酌情交换不影响我核心机密之情报与物资,但军队指挥权、根据地政权建设及我党之领导绝不允许外人置喙。具体尺度,由你部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但须随时汇报……”
中央电文则从更宏观的战略层面强调:“……中国抗战之根本力量,在于我党领导下之人民。外援可加速胜利,但不可依赖,更不能因此动摇我之根本。尔部身处前线,于具体接触中,须时刻牢记‘以我为主’,善于利用矛盾,争取实利,壮大自身,同时需警惕任何形式之‘绥靖’或‘控制’企图。可将此作为一次锻炼我外交斗争能力之机会……”
电文还附带了一些具体的策略建议,例如:如何甄别对方诚意,如何在小利益交换中试探对方底线,如何利用国际舆论等等。
读完电文,地窖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深感责任重大的神色。上级的指示清晰而坚定,既没有因噎废食,关闭合作大门,也没有被利益迷惑,放弃根本原则,而是给出了一条在复杂国际形势下,既坚持立场又谋求发展的务实道路。
“这下,心里有底了。” 老马长长吐出一口烟。
赵刚用力点头:“中央和总部的指示太及时了。坚持独立自主是根,争取外援是用。根扎得牢,枝叶才能从阳光雨露中汲取养分,长得更茂盛。”
李云龙虽然对文绉绉的话不太感冒,但也明白了核心意思,咧咧嘴:“就是说,肉照吃,但想牵着咱鼻子走,没门!对吧,司令员?”
王雷将电文仔细收好,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最为舒展的笑容:“对,就是这么个理。上级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也给了我们临机处置的空间。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在这盘棋上落子了。”
他迅速做出部署:“根据上级指示,重新拟定我们的谈判原则和底线清单。原则就按照电文精神:平等、互利、不附政治条件、不涉内政、不损主权。底线清单要更具体:第一,所有物资交接必须在我们的控制区内或绝对安全的中立点进行;第二,技术资料必须完整,不得有所保留或夹带私货;第三,情报共享仅限于战场战术层面,不涉及我根据地建设、部队编成、核心指挥员信息等战略机密;第四,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军事顾问’或‘观察员’常驻;第五,合作内容、规模、期限,需经我方最终同意。”
“另外,”王雷眼神锐利,“通知福特方面,我们可以就具体的、小规模的物资交换进行细节磋商。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比如那份缴获的关东军某个联队加密通信规则残本,还有那两门损坏的九四式山炮的炮闩部件——作为我们的筹码。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和我们打交道,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一场围绕“合作”而展开的、没有硝烟的较量,就此在更高原则的指导下,进入了更为实质性的阶段。风暴团如同一个初次踏入国际交往河流的泳者,虽然谨慎,却紧紧握住了名为“独立自主”的救生圈,开始尝试在波澜中获取自己需要的给养。
几天后,当风暴团代表将那份措辞严谨、条理清晰的“合作意向备忘录”草案(其中嵌入了所有底线原则)通过秘密渠道交到詹姆斯·福特手中时,这位见过不少世面的美国代表,对着那份充满东方智慧和政治警惕性的文件,沉默了许久,最终对他的助手感叹道:“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也难对付得多。这不像是在和一支地方武装打交道,更像是在和一个拥有完整外交理念的……微型政权谈判。”
而在地窖会议之后,李云龙有一次凑到王雷身边,还是有些不解地问:“司令员,咱这么端着,万一人家真不跟咱玩了,那些好东西不就飞了?”
王雷正在查看兵工厂送来的新一批复装子弹抽检报告,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老李,格局打开点。好东西,从来不是求来的。”
他放下报告,看向李云龙,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
“是自己足够硬,别人不得不送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