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事业是一种很神奇的事业。
如果不了解它,便无法战胜它。
可但凡有点良知的人,如果足够了解它,却又会选择加入它。
那一抹耀眼的红,起源于救亡图存的革命年代,发展于建设和改革时期,又乘着科技发展的东风四处漫卷飘荡。
继而在当代演化为一个再也无法回避的思考:人民这一具有政治身份的群体,如何专政。
上一世。
温婉切齿拊心的向纪冷明再三强调:“你总说‘相信群众’,可他们就是蠢的、傻的,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当中有大批人连学都没上过几天,请问怎么相信!”
“古往今来,历史皆由精英推动,所有的重大转折,都由出类拔萃的人创造!”
“只有他们,才配拥有身份和地位,也只有他们,才活得有价值!”
“乌合之众,凭什么和天之骄子相比!”
纪冷明当时给出的答案是:“二者的差距,是后天的生存环境造就的!”
“学识渊博的精英,为什么不能为民服务?二者从来不是对立关系!”
“通过教育、制度构建、参与实践等途径,来激发和提升底层民众的智慧,尽可能的去弥平上位和下位之间的知识、信息、决策能力的差距!”
“手把手的把群众教会了,他们反而比你口中的天之骄子,更值得相信!”
上辈子的纪冷明是天真的。
他总是想让有权有势的温婉,建设一个能提升‘蠢笨者’认知的环境。
然而,温婉始终不肯。
她不遗余力的强调‘老百姓的愚蠢’和‘无法再塑性’,并积极营造各种信息壁垒,不断拉开和加深与底层民众的差距,最终形成深不见底的天堑般的阶级隔离。
后来。
纪冷明终于明白。
原来,想要合理掠夺一个群体,是先将其污名化。
强调其‘愚蠢’和‘无法再塑性’,是在试图从根上抹杀这一群体的政治属性。
以此逐步的将践踏、歧视、迫害底层百姓,变成一种公理。
这样,才能杜绝‘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所有可能!
纪冷明重活一世,他深刻的理解了一件事。
自私和无私,都是人的天性。
它们与生俱来,混沌一体,在自然社会的大丛林里选择性表达。
他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少数人的良心上,不能强迫自私自利的人变得公正无私。
但他可以发光发热,慢慢的对糟糕的世界完成渗透,让心火燃烧、善意不灭的人,变得更多。
这个世界,不问祷词,只听锤音。
想让尘世被阳光晒透,靠许愿是没用的。
想要什么样的人间,那就亲自去建!
——
是夜。
西街的灯,红得有些发暗,映照着来来往往人群或年轻、或干瘦、或憔悴、或骂骂咧咧的脸。
多个路口被封,不少人像没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
也有规规矩矩排着队等过安防的,他们表情连着苦,仿佛等着领一种看不见的刑。
更多的人,则是凑在crazy会所的边缘看热闹。
他们站在隔离线外,聚集成一道厚厚的弧面。
一个个伸长脖子,眼神里带着探究的光,时而瞟瞟特警的枪口,时而对着会所窗后的影子指指点点。
前来维持秩序的民警轰也轰不散。
会所楼下,陈队长单独呆在隔离出来的一小块空地里。
他刚接完上级领导的电话,五味杂陈。
王局长下达了死命令,划定半小时的行动时间,但现在,他仍然对‘采取强攻策略’抱有一定的抵触。
正在这时。
娱乐会所大楼东侧的三楼,一排花窗突然打开。
接着,楼内的‘歹徒们’,快速的把会所里的几个音箱搬了过来。
有人拿话筒试音。
这些音响,质量极佳,说话的人哪怕轻哼一声,也能叫现场大多数人能听见。
“警官。”
清脆的嗓音传进话筒,随即被音响放大,在街道上空迸开,又嘹又亮。
“这几本小册子,你们肯定都见过吧?”
说完,几本红色小书从窗户口飞出。
地面警员瞧见动静,立刻严阵以待。
外围围观群众,更是削尖了脑袋想瞅清楚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场面一时陷入骚动。
说话的人也不管外头动静,直言道:“这是你们的《章程》,是你们的《手册》!”
“你们入组织,入队伍,肯定都进行过宣誓的吧?”
“‘随时准备为组织、为人民牺牲一切’,这话,你们肯定对着庄严的红旗说过的吧?”
“你们的《章程》里,有写过‘把为老百姓谋幸福,作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的吧?”
“可现在,老百姓有困难了,老百姓不幸福了!”
“你们帮,还是不帮!”
音质极佳的音响,让这样的一番话,传播进拥挤的人潮里。
方才看人闹不嫌事大的人群,此刻仿佛被泼进一团沸水,议论声越来越大。
维持秩序的民警险些控制不住。
陈队长听见所述之言,有片刻的怔愣。
同时,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咔’的响了下,很轻,很脆,仿佛结了冰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纹。
他望着不远处的几本红书,恍惚记起来。
前段时间,政治理论教育的课堂上,他的发言主题,正是‘纯洁的信仰’。
有关‘信仰’的话题,政治课上说,民主生活会上讲,内务条例反复提。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切身的感受到,材料写了上百份,文章着了几十篇,可大体上,从未把‘信仰’二字,当过真!
一旁的副队长见队长脸色不太好,赶忙一个箭步冲过来。
他压低嗓音,急匆匆的提醒:“队长,别被对方的诡辩给绕进去了!”
“咱们的行动,完全合理合法,这帮暴徒在煽动群众情绪,在给我们制造舆论压力!”
“他们暴力打砸,扣押人质,是在犯罪,而我们正在打击犯罪,队长,你一定要明确这一点!”
这段提醒,令刚刚神思游离的陈队长回过神。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同警方对峙的暴徒,似乎不是普通的暴徒。
他们手段相当高明,甚至竟然提前准备了红色手册。
这等城府,绝对不是一帮小屁民能拥有的!
再联想起王局长的交代,陈队长犹豫了几秒,快速作出回应。
全副武装的男人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表示。
“你们提出的问题,是全社会共同的责任,我们身为公职人员,自然责无旁贷!”
“但任何诉求,都不能通过挟持人质、危害公共安全的方式来实现!”
“遇到困难了,可以找社区、找机构、找相关部门、找律师,有程序有流程让你们反映问题,而不是采取非法的、以暴制暴的方式,来处理问题!”
“你们拿最高纲领,质疑我们的行动,本质不是向我们求助,而是为你们的暴力行径,寻求一个看似正当的借口!”
“你们不是受害者,你们是真正的犯罪分子!”
冷性、坚定的论调,在全场广而告之。
也顺道飘进了身为一切始作俑者的纪冷明的耳朵里。
峻冷的青年在瞬息之间意识到,这是话语权的论战,定义的是:谁在犯罪。
这个陈队长,一来,向围观群众传达‘警方在控制犯罪,保护大家安全’的核心信息。
二来,试图将‘帮不帮老百姓’的抽象议题,拉回到具体的法律与秩序的框架内。
只要定性埃文他们的举动属于刑事案件,那么,在众多围观群众的眼皮子底下,强攻、开枪、抓人,便显得顺理成章。
而身为行动指挥的陈队长,也确实这么盘算的。
他想清楚、想明白了。
这帮暴徒,占据会所,控制一群人的人身自由,并且公然同警方搞对抗。
这些因素,合乎法理,把他们全部逮捕起来,也是一种保护平民,履行正义。
至于会所里存在大量‘毒物交易’的问题
总之,‘毒’的问题也需要解决,但解决这个问题,也得先迅速控制住现场才行!
就在陈队长打定主意,正准备安排小队尖兵正面突破之时。
突然,会所洋楼内,保持静默的音响再度传出动静。
只听有人开口。
语调怅惘,自带一种痛心疾首。
“遇到困难了,找社区、找机构、找相关部门?有程序有流程让我们反应问题?”
“警官,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方法,你提供的渠道,我们曾无数次的尝试过!”
“如今的法子,是我们仅剩的维权方式了!”
“今晚,我们就站在这儿,不会后退一步!”
“我们不是为了制造事端,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朗朗s城,普通人想讨个公道,得流多少的血!”
陈队长头盔下的咬肌绷得死死的。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冰冷的针、一根尖锐的刺,精准的扎在热柔的心腔上。
不等他应答,见队长还在优柔寡断,一旁早看不下去的副队长及时站了出来。
“队长,这种刁民,跟他们废什么话呀!”
“你若舍不得下命令,那我来做坏人好了,回头检讨材料我来写!”
说完。
副队果断按住耳麦,大声道:“全体注意,立即行动!”
“必要情况下,可以使用催泪弹、爆震弹和防暴枪,”
“务必制服暴力反抗者,控制对方核心人员!”
命令下达,全员展开突击行动。
恰在这时。
廖老板领着提前埋伏好的受害者,手举横幅,从会所地下通道内,鱼贯而出。
黑压压的人群,足有数百之众。
他们拦在奢华会馆的高大门楣前。
如同一汪势不可挡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