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朝骑科技二十七楼灯火通明。
落地窗外,京西总部基地的霓虹像一张巨大的派单系统,红黄蓝绿交替闪烁,仿佛整座城市都在等一份超时未取的订单。
李朝阳把电动车钥匙“咔哒”一声拍在椭圆桌上,金属与岩板相撞,脆响压过了投影仪的嗡鸣。
财务 vp 老赵的 ppt 停在第 42 页——《pre-ipo 前最后一轮估值测算:60 亿人民币》。
那一页最底下,用 48 号微软雅黑加粗标着一行字:
创始人李朝阳,个人账面退出回报:24 亿美元。
数字被加黄底,像外卖 app 里唯恐骑手看不见的“超时预警”。
十二位董事、三位观察员、两位投行代表,同时抬头。
他们看见李朝阳穿着工服,胸口“朝骑”logo 被汗水洇成更深的蓝色,左臂肘弯处沾着一片灰土——那是二十分钟前他在地库扶摔倒的骑手时蹭的。
他刚跑完 14 个小时的“纪录挑战”,脸上还挂着零下七度结出的盐霜。
没人敢先开口,空气像被真空机抽走,只剩投影扇叶“嗒—嗒—嗒”。
李朝阳把头盔摘下,倒扣在桌面,缓缓解开防风面罩,声音沙哑却平稳:
“对不住,让大家等。东城暴雪,我多送了三单,晚了七分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像核对一份异常复杂的拼好饭地址。
“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今天把话说清,省得大家以后惦记。”
董事会原本议程只有两项:
1 确认上市时间表;2 通过创始人股票减持计划。
可十分钟前,老赵收到一封来自李朝阳个人邮箱的加密邮件,标题只有四个字:
“股权捐赠”。
附件是一份 38 页的《无偿捐赠协议》草案,受赠方写着他本人设立的“朝阳无名慈善基金会”。
捐赠标的:李朝阳持有的全部 40 股份,市值 24 亿人民币,零对价。
邮件抄送全体董事,同时附言:
“如董事会不同意,我将行使否决权,冻结上市流程。”
于是有了此刻的“加项 3”。
投行代表姓高,高盛 vp,三十岁出头,西装裤线锋利得像新开的纸箱。
他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李先生,您可知道,一旦捐赠,上市叙事将彻底瓦解?投资人买的是‘外卖战神’ip,是创始人故事,不是一家‘没有老板’的公司!”
李朝阳没接话,只把电动车钥匙往前一推,钥匙扣“叮当”旋转,露出背面刻着的一行小字:
——“把每一天当最后 30 分钟超时。”
那是老 k 死后,他在纪念网吧通宵写下的。
市场总监 vivian 跟着补刀:“我们刚谈下天猫年货节 800 万套头盔订单,对方明确表示,‘李朝阳亲自站台’是合同附件!您不持股,不拿回报,资本市场会把我们当骗子!”
她越说越急,美甲在桌面上敲出“哒哒哒”的摩斯密码,像园区里曾经令他们毛骨悚然的电击器节奏。
李朝阳抬手,示意暂停。
他掏出手机,打开骑手端 app,点到“我的”页面,往下一拉,露出一个谁都看不懂的徽章:
“连续 365 天单王(隐藏成就)”。
他把屏幕转向众人:“这个徽章,平台算法里权重为零,用户看不见,商家不结算,但它是我过去一年每天 120 单跑出来的。
今天凌晨,我送完第 单,系统弹出一句话——
‘恭喜,你已打破全国纪录,奖励 10 万元。’
我转手买了 1000 个保温箱,送给同行。
那一刻,我比拿到 60 亿估值更爽。
兄弟们,我们到底在卖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像雪天刹车片,带着铁与铁的摩擦,烫得人发疼。
老赵扶了扶眼镜,试图缓和:“朝阳,我理解你对钱……呃,有创伤。但上市不是贪婪,是责任。人,期权池 12 ,一旦上市,每个人都能在北京换套首付。你一句话捐了,他们怎么办?”
李朝阳点开另一张图,是昨晚 11:47 他在北医三院楼梯间拍的:
一个年轻的骑手父亲,抱着化疗的女儿,手机屏幕停在“朝骑头盔”购买页,标价 299 元,下方提示:分期 12 期,含 30 万意外险。
配文只有一句:“哥,我买不起,但想让孩子知道,爸爸也在用命护她。”
李朝阳把图片放大到全屏,女孩口罩上方,一双眼睛黑得像园区小黑屋的通风口。
“老赵,你说得对,责任。
可责任不是让 800 人一夜暴富,然后继续把 300 万骑手丢在风雪里。
如果我们上市,股价翻三倍,那个父亲还是买不起头盔,我们的故事就只剩‘割韭菜’两个字。
我不愿意。”
高盛高 vp 拍案而起:“李朝阳!你别拿道德绑架资本!资本就是逐利,利在哪里,故事就在哪里!你捐了股份,股价必崩,期权成废纸,员工会恨你!”
李朝阳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笑得像当年在园区水牢里听见“多加香菜”暗号那一刻。
“高先生,你担心股价,我担心命价。
去年冬天,北京大雪,三天里摔死两个骑手,一个冻死在大兴机场,一个被公交车碾在望京。
他们没期权,也没 30 万意外险。
如果朝骑上市,却继续让同行裸奔,那 60 亿市值就是血染的。
我李朝阳,不想再背一条人命在资产负债表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向远处灯火:“你们看见了吗?楼下停车场,还有 300 辆电动车在充电,他们不是我员工,却戴着我做的头盔。
今天我把专利无偿开放给三家小厂,因为产能不够。
董事会可以骂我傻,但今晚开始,全北京 6 万骑手,头盔价降 40 ,每顶仍带 30 万保险。
你们说,值不值?”
死寂。
投影机风扇忽然“咔”一声,像是也被问住。
律师姗姗来迟,把《捐赠协议》正本摆在桌中央,一式十六份,红色骑缝章像一排小小的外卖订单已送达。
李朝阳拿起钢笔,旋开笔帽,没急着签字,而是转向所有高管:“我给你们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现在投票,不同意捐赠的,请举手。
我李朝阳,决不拿兄弟们的未来开玩笑。
只要多数反对,我立刻撕协议,配合上市,站台、敲钟、喊口号,一条龙。”
他停顿两秒,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像最后一次核对地址:
“但举手之前,想一想,你们到底是被钱绑架,还是被梦绑架。”
一分钟过去,无人举手。
高盛 vp 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陷入掌心,却终究没有抬起来。
老赵摘下眼镜,用西装袖口擦了擦,声音哽咽:“我投了五轮跟投,从 a 轮到 pre-ipo,挣的钱够我退休。
可我今天要是举手,我孙子问我‘爷爷,你当年把外卖骑手当成什么?’
我说不出口。
朝阳,你签吧,我支持。”
市场总监 vivian 突然哭了,眼泪砸在 800 万套天猫订单合同上,晕开一片蓝色墨渍:“我弟在美团跑单,我天天骂他废物。
今天我才明白,我才是那个废物。
签吧,我回去改文案,不写‘李朝阳ip’,写‘骑手安全第一’。”
李朝阳点头,弯腰,在十六份协议上签下名字。
每一笔都像跑单时划掉的差评,沉重却利落。
最后一笔收锋,他把笔帽“咔哒”合上,声音清脆得像凌晨四点的第一声鸟鸣。
“我宣布,自此刻起,本人不再持有朝骑科技任何股份,不再享有分红,不再参与资本化运作。
我的身份只剩一个——
工号 hr-07896,北京望京站众包骑手,李朝阳。
董事会可以继续推进上市,也可以暂停,决策权在你们。
但请记住,朝骑的估值,永远不能用骑手的命来折现。”
他抬起手,指向天花板,那里装着公司新装的智慧灯控,亮得晃眼:“这盏灯,每天 24 小时亮,是为了加班的同事。
可我希望,从今晚开始,它能熄早一点,让兄弟们回家陪老婆孩子。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
我不想再被钱绑架,也不想再被灯绑架。”
李朝阳拎起头盔,冲所有人拱了拱手,像古代镖师交完最后一趟镖。
他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 60 斤的保温箱。
手搭上门把那一刻,老赵突然喊住他:“朝阳,上市后如果股价大涨,你……真的一点不后悔?”
李朝阳回头,咧嘴一笑,笑得像当年在园区铁丝网边中枪那夜,老 k 把他推过河时一样。
“老赵,我后悔过一件事——
那年缅北,我没能把 30 个人全带回来。
除此之外,老子这辈子,再不后悔。”
门“咔哒”一声合上。
屋里十几号人,愣愣看着桌上那十六份协议,鲜红印章像十六盏新换的电动车尾灯,亮得晃眼,又暖得心酸。
投影仪终于自动休眠,屏幕黑了下去,倒映出每个人自己的脸——
那些脸上,写着被钱绑架过的痕迹,也写着刚刚被松绑的惶惑与轻松。
窗外,雪悄悄停了。
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落在李朝阳留在桌上的电动车钥匙上,
钥匙扣背面那行小字,被照得闪闪发亮: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