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朝骑科技 17 楼灯还亮着。
李朝阳把白板擦到第三遍,仍留一道浅灰色的“ 8 ”,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疤。
那是上周董事会留下的——
资本把数字钉死,像把一根生锈的钉子敲进他的锁骨。
他转身,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袋口用红色蜡封着——
里面躺着《智能安全头盔核心专利》正本,共 37 页,每一页都盖着国知局钢印。
他把纸袋抱在怀里,像抱着初生的婴儿,又像一个准备投案的自首者。
电梯下到 b1,保安小赵在打瞌睡。
李朝阳把工牌在闸口刷了一下,绿灯“嗒”一声,像深夜给贼放行。
他推着那辆旧电动车——三年里陪他跑了 438 万单的“老战友”,后座绑着一只褪色的外卖箱。
箱子里此刻装着 3 份合同,每份 12 页,甲方空白,乙方分别是:
1 徐州惠骑护具厂(员工 42 人,负债 800 万)
2 贵溪 oo 安全科技(残联挂靠,残疾员工占 60 )
3 南阳乡音塑料作坊(村办企业,机器 1989 年出厂,咔咔响)
他把合同塞进外卖箱,在最上层压了一张便签:
“别问我是谁,专利免费,只换你们多雇几个老乡。”
落款画了一颗五角星,五星下面写——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第一站:徐州,凌晨 4 点 06 分,g25 长深高速。
冬夜的风像钝刀,一刀一刀削他耳朵。
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头盔里,帽檐冻出一圈白霜。
导航提示:前方 47 公里施工,预计绕行 1 小时 12 分。
“够了。”
他拧到底速,仪表盘蓝光在黑暗里像一枚不肯熄灭的萤火。
脑子里却全是董事会那天的画面——
投资 vp 把钢笔啪一声拍在桌上:
“李朝阳,你疯了?的授权费,按 30 万只头盔就是 24 亿纯利!你说免就免?”
他记得自己当时喉咙发干,却笑得吊儿郎当:
“哥,我当年送外卖, 3 公里 7 分钟,超 1 分钟扣一半。现在我想让后面那帮兄弟,别再被扣了。”
“兄弟?你是 ceo ,要对股东负责!”
“我首先是骑手。”
“你他妈是疯子!”
“嗯,轴、憨、狠、暖,我占全了。”
清晨 6 点 22 分,徐州惠骑厂门口。
铁皮招牌掉漆,“惠骑”成了“惠马”,夜里像被谁啃掉半边。
老板老周裹着军大衣,蹲在门口刷牙,一口白沫被路灯映成金色。
李朝阳把电动车支好,从外卖箱里拿出合同,递过去。
老周眯着眼,没接,先往后退半步:“送外卖的?我们没订饭。”
“我送的是命。”
老周一愣,牙刷啪掉地上。
李朝阳把合同翻开,指关键条款:
“专利许可费 0 元,甲方负责提供 30 个就业岗位,优先贫困户。”
老周手抖,把条款看了三遍,忽然一把攥住李朝阳的腕子:
“兄弟,别玩我!我厂子账上就剩 9 万块,下个月电费都交不起。”
李朝阳没解释,从怀里掏出一只 u 盘:
“里面是全套图纸、 bo 、检测工装源文件。今天就能下单贴片。”
老周眼泪刷地下来,在零下 7 度的空气里冒热气。
他回头冲厂里吼:“都起来!神仙来了!”
十几盏灯同时亮起,像有人在黑夜里撒了一把星。
上午 9 点,厂里简易办公室。
打印机吱嘎吱嘎,吐出第一份免授权声明。
李朝阳看着老周在甲方栏颤颤巍巍写下:
“徐州惠骑护具厂”。
公章“砰”一声落下,像给棺材钉最后一颗钉——
不,是撬开,让里面的光透出来。
老周非要请他吃羊汤,他摆摆手,把电动车调个头:
“还得去下一家, 400 公里,天黑前到。”
老周追到门口:“兄弟,你叫什么?我厂里得给你立生祠!”
他已经拧电门,背对朝阳,声音散在风里:
“就叫我——多加香菜。”
中午 12 点,鲁豫交界,电量 17 。
他在服务区啃面包,喝自己带的凉白开。
手机响,是林笙。
“在哪?”
“半路。”
“董事会炸锅了,法务说要起诉你‘越权处置公司核心资产’。”
“嗯。”
“ 3 家厂确定?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你怀着娃,别折腾。”
“李朝阳,你给我记住——
你是孩子的爸爸,不是菩萨。
菩萨坐在庙里,你坐在电动车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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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不会翻车,你会。”
他笑,咬了口面包,嚼得腮帮子发酸:
“放心,我命硬,阎王爷怕我投诉他超时。”
下午 3 点 45 分,贵溪 oo 安全科技。
厂子藏在山凹里,红屋顶,一排轮椅停在门口晒太阳。
残疾员工们围着电动车,好奇摸头盔。
李朝阳蹲下身,让一个小女孩戳头盔上的报警灯。
小女孩手指缺两截,却笑得山响:“叔叔,它会不会唱歌?”
“会,你摔了,它就唱 110 。”
众人哈哈大笑。
厂长是个拄拐的女人,叫赵荔,听完工信部的电话确认,沉默半晌:
“李总,我这条命是车祸捡回来的,腿没了,脑子还在。
你给我专利,我给你两条承诺:
第一,所有残疾员工工资上浮 20 ;
第二,每卖 100 只头盔,捐 1 只给山区小学。”
李朝阳伸手,两只手掌“啪”一声击在一起,像把整个世界拍响。
傍晚 6 点 30 分,南阳乡音塑料作坊。
机器 1989 年出厂,铁壳锈出大片地图。
老支书 73 岁,正带着六个留守老人擦模具。
李朝阳把合同摊在柴油桶上,用大手电照着。
老支书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笔帽裂了,用胶布缠了又缠。
“小伙子,我活了七十三,第一次见有人把财神往门外推。
你图啥?”
李朝阳想了想,说:
“我图夜里睡觉,不做那一亿元的梦。”
老支书没听懂,但还是颤颤巍巍签了字。
签完,回屋捧出一筐刚出锅的烙饼,饼上撒着焦黄的芝麻。
李朝阳接过,烫得左右倒手,咬下一口,眼泪被热气熏出来。
他想起父亲,鲁中农村,冬天也烙这样的饼。
父亲肺癌晚期,靶向药 80 万,他跑单跑到指甲翻卷。
后来林笙把纪录片版权费打给他,他才凑够手术。
那天他在医院走廊,把 120 万的短信看了又看,哭得像个孩子。
此刻,他低头嚼饼,把泪和芝麻一起咽下去。
夜里 10 点 11 分,返回高速,电量 9 。
他把车速降到 25 ,冷风像砂纸,打磨他脸上的泪痕。
手机再响,是朝骑科技法务总监:
“李朝阳,董事会决定暂停你 ceo 职务,明天回来解释,否则启动刑事程序。”
他停应急车道,回一条语音:
“告诉股东,专利是我个人名义申请的,公司只有使用权。
现在我把使用权送人,不违法。
要告,法院见。”
发完,关机,拔掉电池,把手机扔进外卖箱,像扔掉一颗拉环已开的雷。
夜里 11 点 55 分,电量 3 ,离家还有 38 公里。
电动车发出“滴滴”低电量警报,像垂死人的心律。
他关掉大灯,靠路边滑行,让车自己啃完最后一点惯性。
四野漆黑,只有头盔上的反光条在路灯下闪,像一条不肯上岸的鱼。
他忽然想起老 k 。
园区逃亡夜,老 k 背他 13 公里,背上有弹孔,血浸透他衣襟。
最后一推,把他推进国土,自己却倒在河里。
老 k 的遗言是:“别把我们当数据。”
此刻,他站在无人的省道,对着黑暗大喊:
“老子不是数据,老子是——多加香菜!”
回声撞碎在夜色里,像把一把玻璃碴子撒进海。
凌晨 1 点 07 分,他推着电动车,终于看到“朝骑科技”园区路灯。
门口保安亭亮着灯,小赵在打盹,听见动静揉眼:
“李总?您怎么……从外头回来?”
他笑笑,把车钥匙扔给小赵:
“帮忙充个电,明儿我还得跑单。”
小赵愣住:“您不是被停职了吗?”
他拍拍小赵肩膀,指外卖箱:
“停职不停单,单王不休假。”
凌晨 1 点 30 分, 17 楼办公室。
他重新打开手机,插上电池,叮叮咚咚跳出 99+ 未接。
最上面一条是林笙:
“我煮了面,在微波炉,你回来自己热,别又吃面包。”
他端着面,坐到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灯海,像一片倒过来的银河。
他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标题敲下:
《致董事会:关于无偿开放专利的情况说明》
正文只有三行——
“ 1 、专利在我手。
2 、良心也在我手。
3 、你们可以拿走我的职位,拿不走我的五星好评。”
敲完,他把文档存进 u 盘,和剩下的 5 只空白合同放在一起。
窗外,第一缕晨光爬上玻璃,像有人在黑夜背面贴了一张金色外卖单。
他端起已经坨掉的面,呼啦啦吸一口,烫得直吸气,却笑得像个刚逃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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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 7 点,会议室。
股东们红着眼,像一群熬通宵的狼。
他穿着外卖工服,头戴旧头盔,把 u 盘插进投影。
屏幕亮起,出现三张照片:
徐州惠骑 42 名员工围着第一台下线头盔;
贵溪 oo 残疾女工把头盔戴在孩子头上;
南阳老支书举着烙饼,笑得牙床发光。
他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
“ 24 亿没了,可 24 万人因此多睡几个安稳觉。
你们可以告我,可以撤我,
但你们撤不掉这些笑脸。
资本有退出键,良心没有。”
会议室死寂,像被按了暂停的监控视频。
他摘下工牌,轻轻放在桌上,工牌背面写着:
“李朝阳——外卖骑手,工号 ”
然后他转身,推门,阳光从走廊尽头涌进来,像一场迟到的外卖,终于送达。
十四
电梯下到 b1 ,电动车已充满电,仪表盘蓝光闪闪。
他戴上头盔,系好帽带,像给世界系上一个紧紧的五星好评。
拧电门,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咯噔”一声,像把昨夜所有不安都碾碎。
出口闸机抬起,阳光扑面而来,他眯起眼,轻声说:
“专利送出去了,光也送出去了。
剩下的路,老子继续跑单。”
电动车蹿出地库,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一头扎进城市滚烫的早高峰。
背后,朝阳升起,把“朝骑科技”四个大字镀成金色,像给一座刚被撬开的铁笼子,镀上一层柔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