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导航蓝线弯进一条刚铺完的柏油路,远处高楼的玻璃反射出鱼肚白,像一面面被烤裂的镜子。
李朝阳低头看了眼腕表——这是他花 39 块买的二手电子表,能看心率。
“105。”他嘟囔一句,“还行,比空调外机耐造。”
他把帽檐往下压,遮住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的火丝。
今天他要完成 120 单,才能把全年日均单量稳在 120 以上。
“再跑 33 单,就能回家给林笙熬小米粥。”
想到妻子隆起六个月的肚子,他咧嘴笑了笑,嘴角被热风瞬间吹干。
电动车驶到“经十路与舜华路交叉口”,码表最经济区间。
突然,座桶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人在密封的铁桶里点了一挂鞭炮。
李朝阳感觉屁股被一只烧红的铁锤顶了一下,整个人被弹起 3 厘米。
他下意识捏闸,车头像喝醉一样左晃右晃,轮胎摩擦发出烧焦的橡胶味。
“电池!”
座桶缝里蹿出一道 20 厘米高的蓝火苗,像毒蛇的信子。
火舌舔上塑料外壳,“滋啦”一声,座桶盖被顶开,黑烟像打翻的墨汁滚滚涌出。
李朝阳闻到了一股带着甜味的毒气——电解液燃烧的氟化氢。
他跳下车,左脚踩进刚铺的沥青,鞋底瞬间被粘住,像踩进一锅化掉的焦糖。
此刻 4:32,导航显示“超时 4 分钟”。
客户赵女士在公司值夜班,备注写着:“饿了,快点,不然报表写不完。”
李朝阳抬头,红绿灯的摄像头像一只冷眼,正对着他。
李朝阳先做了 03 秒的减法:
他选了 2。
大脑像 gpu 一样调出“锂电池灭火”知识点:
他一把扯下工装外套,聚酯纤维,易燃。
他把 t 恤摁进路边绿化带的滴灌水管,3 秒吸饱。
然后整个人扑上去,用湿 t 恤包住座桶,左手掐住电池组正极线,右手死死压住冒烟处。
“呲——”
火舌被摁进棉布,发出烤肉摊浇凉水的声音。
热浪顺着指尖爬上前臂,汗毛卷成小黑球,皮肤像被塞进铁锅里的鱿鱼。
他咬紧后槽牙,心里默念摩斯码:
“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sos,也是“死死死”的谐音。
这是他在园区水牢里养成的习惯,疼的时候背摩斯,能把疼拆成短促的节奏。
电池包二次喷火,火焰从 t 恤边缘窜出 40 厘米,点燃了他的工装外套。
外套口袋里有今天刚领的 10 万现金——要给 1000 位同行买“爱心保温箱”。
“钱不能烧。”
他左手继续压火,右手把外套扯出来,抡圆了往地上一摔,火星四溅。
然后一把抱起外套,冲进 20 米外的工地基坑。
基坑里有昨夜雨水,混着泥浆,像一碗放馊的皮蛋瘦肉粥。
他把外套摁进泥水里,“噗——”火灭了,钱保住了。
再回头,电动车座桶已经烧成一只通红的大灯笼。
李朝阳跑回车边,心脏“咚咚咚”敲肋骨,像客户催单的门铃。
他脱下右脚鞋,鞋底还粘在沥青里,拔出来时发出“啵”一声,像开香槟。
他把鞋垫抽出来,也是纯棉,浸满汗水,再吸一遍滴灌水,再次扑火。
第二次覆盖,火小了三分之一。
第三次,他干脆整个人坐在座桶上,用 75 公斤的体重把火压进铁壳。
屁股传来钻心灼痛,像有人把烟头摁在肉里碾。
他想起园区小黑屋的电击,舌头抵住上颚,硬是没叫出声。
火灭了,车废了,人还在
最后一缕烟从他屁股底下飘出来,像认输的灵魂。
李朝阳站起来,臀部皮革层被烧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边缘卷成黑菊花。
他伸手去摸,指尖沾下一层褪下来的皮肤,半透明,像烤糊的洋葱。
但他咧嘴笑了:
“整车 4800 块,电池 2800,外卖箱 180,衣服 120,鞋 89,合计 8189。
比 8 分钟耽误掉的 33 单违约金便宜。”
他从保温箱里取出“老济南把子肉”,还在安全区间。
客户地址离这里 11 公里,步行 11 分钟。
他抬头看红绿灯,摄像头依旧冷眼,但他对镜头比了个五星好评手势。
然后赤脚踩在滚烫的柏油上,一瘸一拐往前走。
脚底板立刻泛起一串水泡,像被熨斗烫过的葡萄。
他每走一步,就默念一单:
“103、103、103……”
那是他今天要完成的第 103 单,也是全年 438 万单的其中一格。
赵女士站在写字楼闸机口,穿一身灰西装,眼妆晕成熊猫。
她接过外卖,愣了半秒:
“师傅,你怎么光着脚?衣服也烧了?”
李朝阳把子肉递过去,笑得像刚送完最后一单外卖的圣诞老人:
“电动车中暑了,我给它做个人工呼吸,顺便烤了个 t 恤。”
赵女士鼻尖一酸,把子肉盒子上还有他手指烫出来的黑印。
她掏出 200 块现金塞给他:“小费,必须收!”
李朝阳摆摆手:“不用,记得给五星好评就行。”
他转身,脚底的水泡“啪”一声挤破,黏液混着灰尘,在柏油路上留下半枚脚印。
赵女士追出两步:“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他背对她,举起右手,比出 ok 手势,声音被热风撕得七零八落:
“李师傅,单号 103。”
老 k 纪念网吧门口
李朝阳走到网吧门口,自动玻璃门“叮”一声打开,空调冷气像刀劈出来。
前台小顾正打瞌睡,猛抬头:“我靠,朝阳哥,你去抢银行了?”
李朝阳低头,自己上身赤裸,胸口一片红印,像被谁拿砂纸打磨过。
他笑笑:“抢什么银行,抢时间。”
小顾递来一瓶冰镇可乐,他接过,瓶壁的水珠在指缝间炸开。
一口下去,气泡冲进喉咙,像给内脏洗了个冷水澡。
他把瓶子贴在脸上,滚热的皮肤发出“呲啦”细微的响声。
网吧角落,一台老旧机器还挂着老 k 的遗像,相框边粘着一张便利贴:
“别把我们当数据。”
李朝阳走过去,把可乐放在相框前,轻轻说了一句:
“老 k,今天火灭得有点慢,让你久等了。”
太阳跳出地平线,像一块烧红的铁饼
李朝阳走出网吧,东方天空被日出一刀劈成两半,一半是铁锈红,一半是电蓝。
他抬头,瞳孔里映出滚烫的朝霞,像把一亿现金点着的那个梦。
但他没再低头看银行卡,只看表:
“还剩 17 单,今天必须完成。”
他赤脚踩在地上,水泡磨破的地方渗出血丝,每一步都留下淡红色脚印。
可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像是要把柏油路踩出一首摩斯码的节拍。
远处,第一班 116 路公交驶过,车窗里有人举起手机拍他。
李朝阳没躲,他对着镜头,再次比出五星好评手势。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在 42c 的地上,没有被烤化,反而像一条钢轨,笔直地通向年底。
“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取餐。”
李朝阳从路边垃圾桶里捡了双被人丢弃的拖鞋,前脚掌裂口,后帮掉色。
他踢踏着往餐厅走,嘴里哼着《外卖员进行曲》,跑调的音符被热浪蒸得发颤。
走到十字路口,他忽然回头,对空荡荡的马路说了一句:
“火可以烧坏车,烧不坏单号。”
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冲进沸腾的晨光。
第 103 单,完成;
第 104 单,出发。
全年 438 万单的巨塔,又被他垒上一块滚烫的新砖。
环卫工人七点半上班,扫到经十路与舜华路交叉口时,发现柏油路上有一串淡红色脚印,
像是谁用血拓印的一行省略号。
环卫大姐抬头看天,太阳已经毒得发白,可那串脚印却清晰得刺眼。
她没舍得扫,拿扫帚绕了过去。
直到中午洒水车经过,水冲过脚印,血丝散开,像一簇极小的烟花,
“啪”一声,炸进城市的下水道。
可有人记得,凌晨四点二十,有个外号“单王”的人,
用一件 t 恤、一只鞋垫、一身皮肉,
也把“全年 438 万单”这个看似荒诞的梦,
又往现实里摁进了一个深深的、带血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