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北凉王府张灯结彩。
这是徐梓安和徐凤年出生后的第五个除夕,也是葫芦口大捷后的第一个除夕。王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仆役们穿梭忙碌,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
徐骁特意下令:今晚不谈公事,只叙家常。
晚宴设在梧桐苑的正厅。徐骁和吴素坐在主位,徐梓安和徐凤年分坐两侧。李义山作为王府首席谋士,也被邀请入席,坐在徐骁下首。
桌上摆满了菜肴:北凉的烤全羊,江南的松鼠桂鱼,蜀地的麻辣火锅,还有各种精致的点心。酒是窖藏三十年的“北凉烧”,香气扑鼻。
“来,都满上。”徐骁亲自斟酒,连徐梓安和徐凤年面前的小杯里,也倒了一点点果酒,“今年是个好年景。安儿献计,凤年出征,葫芦口大捷。我徐家,后继有人!”
吴素眼中含泪,举起酒杯:“愿我儿平安康健,愿北凉风调雨顺。”
众人举杯共饮。
徐梓安只抿了一小口果酒,就呛得咳嗽起来。吴素连忙给他拍背,嗔怪道:“不能喝就别喝,逞什么强。”
徐凤年却一口干了,小脸涨得通红,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哈”了一声,逗得众人大笑。
席间气氛融洽。
徐骁讲起年轻时征战的趣事,李义山说起游历天下的见闻,吴素则温柔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徐凤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徐梓安虽然话少,但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穿越以来,徐梓安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家”的温暖。
前世他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靠助学金读完大学,进了军事学院。过年时,别人都回家团圆,他只能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所谓的年夜饭,就是一包速冻饺子。
而现在,他有父母,有弟弟,有一个虽然危机四伏但真实存在的家。
“安儿,”徐骁忽然问,“过了年你就六岁了。有什么心愿吗?”
徐梓安放下筷子,想了想:“儿想扩建天工坊。”
“还是这个?”徐骁笑了,“爹已经准了。年后就拨银子,拨人手,你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谢谢父王。”徐梓安顿了顿,又说,“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
“儿想……收几个弟子。”
席间顿时安静了。
李义山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梓安。
吴素惊讶道:“安儿,你才六岁,收什么弟子?”
“不是武道弟子,是学问弟子。”徐梓安解释,“儿这些年读书有些心得,想找几个聪慧的孩子一起学习。将来,他们可以帮儿打理天工坊,也可以为北凉效力。”
徐骁眼中精光一闪:“你想培养自己的人?”
“是。”徐梓安坦然承认,“天工坊要做的事很多,改良农具、研制器械、绘制地图……儿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帮手,需要传承。”
李义山缓缓道:“世子所言甚是。一个人的智慧再高,也有限度。若能将所学传下去,才是长久之计。”
“但那些人……”吴素担忧道,“信得过吗?”
徐梓安看向徐骁:“所以需要父王帮忙筛选。最好是孤儿,或者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年龄不要太大,七八岁最好,可塑性强。”
徐骁沉吟片刻,点头:“好。爹帮你找。要几个?”
“第一批,十个。”徐梓安早有打算,“五个学机关术,三个学算学地理,两个学文书管理。三年后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转到其他岗位。”
李义山赞叹:“规划得很周全。世子已经开始为将来布局了。”
徐凤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觉得大哥很厉害,于是举手:“大哥,我也要学!”
“你当然要学。”徐梓安笑道,“但你要学的东西更多。兵法、武功、权谋……你可是未来的北凉王。”
徐凤年挺起小胸脯:“我一定好好学!”
众人又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徐骁有些醉了。他拉着李义山的手,感慨道:“义山啊,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不是马踏六国,不是封王拜将,而是有这两个儿子。”
李义山点头:“王爷福泽深厚。”
“但我也怕。”徐骁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怕安儿身体撑不住,怕凤年将来担子太重。怕我徐骁死后,这北凉……守不住。”
吴素的眼圈红了。
徐梓安握住父亲的手:“父王,您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徐骁苦笑,“爹这一身伤病,能活到六十就谢天谢地了。爹只求,在我闭眼之前,能看到你们兄弟俩能独当一面,看到北凉……稳如泰山。”
徐梓安心中酸楚。
他知道徐骁的结局——原着中,徐骁是在徐凤年第二次游历江湖期间病逝的。算算时间,大概还有十几年。
十几年……
太短了。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太少。
“父王,”徐梓安深吸一口气,“儿向您保证,十年之内,北凉会成为天下最强藩镇。离阳不敢动,北莽不敢犯。百姓安居,将士归心。”
徐骁一震:“十年?安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儿知道。”徐梓安的眼神无比坚定,“只要父王信儿,给儿权力,给儿资源。十年,儿还您一个不一样的北凉。”
李义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十年?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北凉想对抗离阳和北莽两大势力,也是痴人说梦。除非……
除非有颠复性的改变。
他看向徐梓安,忽然想起那些精妙的图纸,那些超前的想法,那些不可思议的谋略。
也许……真的有可能?
“好!”徐骁一拍桌子,“爹信你!从今天起,北凉所有资源,任你调动。天工坊你要建多大就建多大,弟子你要收多少就收多少。爹倒要看看,我儿能用这病弱之躯,创造出什么奇迹!”
吴素担忧道:“骁哥,安儿还小,身体又弱,别给他太大压力……”
“娘,没事。”徐梓安微笑,“儿心里有数。不会逞强的。”
徐凤年也凑热闹:“爹,我也要帮忙!”
“你?”徐骁摸摸他的头,“你先把你大哥教你的东西学好。等你长大了,有的是事情让你做。”
晚宴在温馨又略带沉重的气氛中结束。
李义山告辞回听潮亭,徐凤年被奶娘带去睡觉。徐骁和吴素则陪着徐梓安,在梧桐苑的院子里看雪。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
徐骁给儿子紧了紧狐裘,忽然问:“安儿,你跟爹说实话——你做的这些,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活不长?”
徐梓安身体一僵。
吴素的眼泪瞬间下来了:“骁哥,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徐骁看着徐梓安,“你这孩子,太急了。急着读书,急着学谋略,急着建功立业,急着培养弟子……你才六岁啊。正常六岁的孩子在干什么?在玩泥巴,在掏鸟窝。可你呢?”
他蹲下身,与儿子平视:“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爹看着……心疼。”
徐梓安低下头,良久,轻声道:“父王,儿确实时间不多。李先生说,儿可能活不过二十五。二十五年,听起来很长,但其实很短。儿想做的事又太多,所以……只能抓紧。”
吴素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徐骁的眼圈也红了:“傻孩子……你就算什么都不做,爹娘也会养你一辈子。”
“但儿不想只被养着。”徐梓安抬起头,眼神清澈,“儿来到这个世上,总该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是改良一种农具,让百姓多收一斗粮食;哪怕只是设计一种器械,让将士少流一滴血。这样,等儿走了,还有人记得,北凉曾经有过一个叫徐梓安的世子,他做过一些……有用的事。”
徐骁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
这个铁血半生的男人,此刻哭得象孩子。
“爹答应你。”他哽咽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给你撑腰,给你扫清障碍。你活一年,爹护你一年;你活十年,爹护你十年。就算……就算真到了那天,爹也会把你留下的东西,传承下去。”
吴素也走过来,将丈夫和儿子一起抱住。
一家三口,在雪夜里紧紧相拥。
雪落在他们身上,很快融化成水,象是泪水。
但有些东西,在泪水中变得更加坚定。
那一夜,徐梓安睡得格外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北凉的田野上麦浪翻滚,百姓们笑着收割;工坊里炉火通红,工匠们打造着新式农具;学堂中书声琅琅,孩子们读着新编的教材。
而他自己,坐在梧桐树下的轮椅里,看着这一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没有遗撼。
只有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