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我们走上木台。石懿站定，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最后落在两个长老身上，微微颔首。“人齐了。开始吧。”
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他刻意加重了“助手”两个字，目光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站在木台边缘，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
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石懿退后半步，将主位完全让给了我。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老陈不是意外摔死的。”我的声音响起，比预想的要平稳。
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台下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想说什么，但被按着他的人死死压住。
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
如果里面找到了失窃的药品和口粮。
我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疤脸死死瞪着我，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著，那道疤狰狞地蠕动着。
突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混合著绝望和疯狂的笑容。
“看？”他嘶哑地笑起来，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你们谁都别想看。”
他的右手，一直被反剪在身后，此刻突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挣！
按着他的一个年轻人猝不及防，被他挣脱。
疤脸借着这股力道，身体向前一扑，左手闪电般扯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油腻外套的前襟！
外套下，不是皮肤，而是一圈用粗糙布条和胶带紧紧捆扎在他腰腹间的、圆柱形的土制物体。
几根颜色各异的电线从里面引出来，纠缠在一起，最终汇聚到他刚刚获得自由的右手此刻，他右手的拇指，正死死按在一个简陋的、用金属片和弹簧自制的按压式开关上！
“炸药！”有人失声尖叫。
“他腰上绑了炸药！”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炸开。
木台附近的人群尖叫着向后涌去，互相推搡，踩踏，原本就拥挤的空地顿时乱成一团。
两个长老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刘协调人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
疤脸半跪在木台上，右手高举著那个引爆器，左手还扯著敞开的外套，露出里面那圈令人胆寒的爆炸物。
他脸上的疯狂已经彻底取代了之前的凶狠，眼睛死死盯着我，又扫过台下混乱的人群，最后落在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的石懿身上。
“来啊！”他嘶吼著，唾沫星子飞溅。
不是要证据吗？
不是要老子死吗？
来啊！看看是你们的嘴快，还是老子的手指快！
他的拇指紧紧压在开关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既然活不了，那就一起死！拉你们这些杂种垫背，值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尖叫声、哭喊声、推挤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的大脑在最初的震惊后，以惊人的速度冷却下来。肾上腺素飙升，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我看清了那引爆器的结构简陋，但有效。
按压式，拇指按下即触发。电线连接看起来还算牢固。他距离我不到五米，石懿在我侧后方三步。
不能硬抢。他的拇指就压在开关上，任何突然的刺激都可能让他下意识按下。
需要干扰。分散他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瞬间。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脸，他的眼睛，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恐惧之下，是更深层的绝望和某种扭曲的炫耀？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人？”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混乱中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近乎轻蔑的平静。
这种土制炸药，稳定性极差。你绑在身上这么久，走动，挣扎，体温烘烤引信可能已经受潮，或者内部成分因为震动而分离。
我一边说，一边缓慢地、极其轻微地调整著自己的重心，脚尖微微转向一侧。
你现在按下去，最大的可能不是‘轰’一声大家一起完蛋，而是‘噗’一声，冒点烟，或者干脆哑火。
然后，你会被按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等著被活活打死。
疤脸脸上的疯狂凝固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疑惑。
他对这玩意儿的了解，恐怕也只限于“能炸”。我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深处的不确定。
就是现在！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他的侧后方，厉声喝道：“石懿！”
几乎在我出声的同时，一直沉默如石的石懿动了。
他没有扑向疤脸，而是手腕一翻，一颗不知何时扣在指间的、棱角尖锐的小石块，带着破风声，精准无比地射向疤脸高举的右手手腕！
“呃啊！”疤脸吃痛，手腕被石块击中，整条胳膊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拇指瞬间离开了那个致命的开关！
引爆器脱手，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木台的边缘！
“动手！”石懿的低喝声响起。
我早已蓄势待发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出，不是扑向疤脸，而是扑向那掉落的引爆器！
同一时刻，按著疤脸另一个肩膀的年轻人和刚刚稳住身形的另一个同伴，也怒吼著再次扑上，试图将他彻底制服。
但疤脸的反应也快得惊人。
手腕的剧痛和引爆器脱手的惊骇，反而激起了他亡命徒般的凶性。
他根本不理会再次压上来的两人，左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得雪亮的短砍刀原来他一直藏着另一把武器！刀光一闪，狠狠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惊呼一声，狼狈地向后躲闪，刀锋擦着他的胸口划过，割破了衣服。
疤脸趁机挣脱，像一头受伤的疯兽，红着眼睛，竟然不逃，反而挥刀朝着刚刚扑到引爆器旁、正要伸手去抓的我，狠狠砍来！
刀锋破空，带着一股腥风。
我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就著扑倒的姿势，用尽全力向侧面一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擦着我的外套后背划过，布料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我能感觉到刀锋贴著皮肤掠过的寒意，汗毛倒竖。
石懿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欺近，一脚踢向疤脸持刀的手腕。
疤脸悍勇异常，竟不闪不避，反手一刀撩向石懿的小腿！石懿收腿变招，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扣向他的肩膀。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木台在他们的打斗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趁机一把抓起掉落的引爆器，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被割破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台下有人大喊。
但疤脸似乎根本就没想跑。
他状若疯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间竟然和石懿打得难解难分，甚至凭著那股狠劲，隐隐将石懿逼退半步。
他猛地虚晃一刀，逼开石懿的擒拿，然后竟然不再纠缠，转身，朝着木台下人群最稀疏、通往聚落外围废墟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他要去地窖！”我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喊道。
疤脸头也不回，撞开两个试图阻拦的居民，连滚带爬地跳下木台，朝着西侧，发足狂奔！
石懿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木台，如猎豹般追了上去。
我握著那枚冰冷的引爆器，看了一眼台下惊魂未定、一片狼藉的人群，又看了一眼两人迅速消失在废墟拐角的身影，咬了咬牙，也跳下木台，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全力追去。
后背的伤口随着奔跑的动作一扯一扯地疼，但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风灌进被割破的外套，冷得刺骨。
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我们走上木台。石懿站定，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最后落在两个长老身上，微微颔首。“人齐了。开始吧。”
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他刻意加重了“助手”两个字，目光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站在木台边缘，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
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石懿退后半步，将主位完全让给了我。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老陈不是意外摔死的。”我的声音响起，比预想的要平稳。
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台下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想说什么，但被按着他的人死死压住。
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
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我们走上木台。石懿站定，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最后落在两个长老身上，微微颔首。“人齐了。开始吧。”
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他刻意加重了“助手”两个字，目光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站在木台边缘，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
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石懿退后半步，将主位完全让给了我。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老陈不是意外摔死的。”我的声音响起，比预想的要平稳。
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台下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想说什么，但被按着他的人死死压住。
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
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我们走上木台。石懿站定，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最后落在两个长老身上，微微颔首。“人齐了。开始吧。”
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他刻意加重了“助手”两个字，目光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站在木台边缘，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
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石懿退后半步，将主位完全让给了我。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老陈不是意外摔死的。”我的声音响起，比预想的要平稳。
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台下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想说什么，但被按着他的人死死压住。
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
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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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加重了“助手”两个字，目光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所有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远处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我站在木台边缘，面对着那片沉默的、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
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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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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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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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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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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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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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余的茫然和紧张，点了点头。
我们沉默地穿过清晨的废墟。聚落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嘈杂，比平时更早，也更乱。
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两个头发花白的长老站在台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干瘦的中年协调人我记得他姓刘正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
而木台前方，被两个精悍年轻人按著肩膀、反剪双臂跪在地上的，正是疤脸张。
他脸上那道疤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石懿带着我，径直走向木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好奇、怀疑、麻木、还有隐隐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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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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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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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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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不是意外摔死的。”我的声音响起，比预想的要平稳。
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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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想说什么，但被按着他的人死死压住。
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
风声还在耳边，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出一种浑浊的灰白，不是清晨的清爽，而是废墟特有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底色。
靠在墩子上的后背传来僵硬的酸痛，握了一夜的砍刀柄，手心被汗水浸得发黏。
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微光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比晨风还淡。
我撑著墩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嗯。”
“走吧。”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我时，停留了一瞬。“今天，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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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提到“铁砧镇”时那种模糊的警告还在耳边，但此刻这句话更清晰，也更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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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中央空地时，那种混乱感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比昨天清点时更多的人，黑压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
空气里除了惯常的尘土和腐败味，还多了一种紧绷的、焦躁的气息。
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用几块破木板和生锈的铁架拼凑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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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调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干：“各位安静！关于老陈的死，还有仓库失窃的事，石先生和他的助手，有些发现要跟大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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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比昨晚更甚。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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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懿站在几步外，背对着我，望着第七号聚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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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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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他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坠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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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手，示意安静。
等声音稍歇，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著的小包，解开，将里面那截暗红色的绳索，以及旁边一个更小的、装着些许灰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一起放在木台边缘。
“这是从老陈颈部皮肤褶皱里提取到的纤维，经过对比，与这种浸过桐油和动物血的防腐绳索完全一致。”
我拿起绳索，让前排的人能看清那特殊的纹理和颜色。
“而这种绳索，在第七号聚落，只有负责夜间巡逻的小队，因为需要攀爬和固定，才会少量配发。”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巡逻队的人脸色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其次，”我拿起那个小塑料袋，“这是从老陈鞋底缝隙里刮取到的微量粉尘。
颜色灰白，质地细腻，含有特殊的硅酸盐和微量金属氧化物成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刘协调人身上。
“经过比对，这种粉尘的成分，与失窃仓库内部地面长期堆积的、特有的矿物灰尘，完全吻合。证明老陈在死前，到过仓库内部。”
“那能说明什么？”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疤脸的一个跟班，梗著脖子喊道，“老陈说不定是去仓库偷东西，自己不小心摔死了！”
“如果是偷东西时意外摔死，”我转向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他颈部的皮下出血和舌骨骨折怎么解释？
坠落的冲击力主要造成颅脑和躯干损伤，不会在颈部留下如此对称、符合绳索勒压特征的出血带，更不会导致舌骨这种深部骨骼的断裂。
只有生前被绳索勒颈，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我展开一张昨晚凭记忆画下的、简陋但关键的尸检草图，指向颈部区域的标记。
“这里，还有这里。出血的形态和位置，与这截绳索的宽度、纹理压痕初步匹配。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台下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声，和一些人粗重的呼吸。
“老陈是盗窃案的目击者，或者，参与者。”
我继续推进逻辑，目光再次投向疤脸。
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因为他想告发，所以被灭口。
凶手熟悉巡逻时间，有能力拿到这种特制绳索，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老陈欠了某人一笔不小的粮票，而最近，某人手头突然宽裕了不少。
疤脸的脸已经由红转青，他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
“安静！”按着他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我没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两位长老和刘协调人。
“失窃的药品和压缩口粮，体积不大但价值高，不容易藏匿。聚落内部已经搜过，没有。那么，最可能的地方，是聚落外围，凶手熟悉且能快速往返的隐蔽点。”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些人眼神闪烁，有些人低下头。我在寻找那个可能知情，或者被利用的人。
“昨天下午，在聚落西侧，靠近旧水塔的那片废墟里，”
我缓缓说道，注意到疤脸的身体瞬间僵直，有一个废弃的、被坍塌物半掩的地窖入口，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而且，入口边缘的碎石上，沾著一点同样的、灰白色的仓库粉尘。
“你胡说！”疤脸猛地暴起，竟然挣脱了一瞬间的压制，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老子以前藏私货的地方！
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你们这些外来杂种，想污蔑老子，吞老子的东西！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坐实了心虚。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许多指向明确的低语和目光。
“是不是污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地窖里有什么，一看便知。
如果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你的‘私货’，我向你道歉，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