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章贴著胸口的位置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我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短棍的冰凉触感让指尖的神经保持着清醒。远处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只有废墟本身在夜色里缓慢呼吸般的死寂。
天光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从深黑褪成一种浑浊的灰蓝。不是黎明,更像是黑夜本身褪了一层色。视野里那些巨石的轮廓稍微清晰了一点,但更远处依旧沉在浓墨里。
身旁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石懿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背靠着我们藏身的这块巨岩,目光投向远处第七号废墟聚落那一片低矮混乱的轮廓。他没有看我,声音带着守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天亮了。”
不是陈述,更像是一个信号。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夜未眠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但大脑却因为持续的警惕而异常清醒。我看向他,等待下文。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防水油布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包裹,随手丢在我脚边的地上。包裹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显然是纸质的东西。
“你的‘结业考试’。”石懿终于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审视,“第七号聚落,上个月发生的真实案子。物资失窃,药品,还有一批旧时代电子元件。对那个聚落来说,算是不小的损失。”
我弯腰捡起包裹,油布表面带着他体温的余热。解开系绳,里面是几页边缘卷曲、字迹潦草的纸,还有两张模糊不清、像是用炭笔匆匆勾勒的现场示意图。卡卡暁说枉 首发纸张质地粗糙,沾著不知名的污渍。
“聚落自己记录的?”我快速扫过第一页,上面用歪扭的字迹列著失窃物品清单,字里行间透著一股焦躁。
“守卫队长口述,找了个识字的人写的。”石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现场早就被他们自己翻了个底朝天,有价值的痕迹,如果有的话,现在也差不多成了垃圾。”
他走到岩石边缘,望着开始有零星人影活动的聚落方向。
“你的任务:独立制定调查计划,找出东西在哪,或者是谁拿的。执行过程你自己把握,我只在必要时给提示,不会插手。”他顿了顿,补充道,“时间有限。我不会在这里无限期等你。”
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扼住了喉咙。这不是模拟训练,不是逻辑推演游戏。真实的案子,真实的现场破坏,真实的时间限制。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骤然升起的忐忑,强迫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卷宗上。
“明白了。”
我开始仔细阅读那些混乱的记录。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目击者证词矛盾得离谱:有人说失窃发生在深夜,听见仓库方向有奇怪的闷响;有人坚持是黎明前,看到黑影翻过围墙;还有一个负责夜间巡逻的守卫,声称自己那晚因为腹泻根本没靠近仓库区,但他的排班表上明确写着当夜值守。
仓库现场的示意图更是简陋得可笑,只画了几个方框代表货架,标注了失窃物品原先的大致位置。旁边用更小的字备注著:“已被居民清理,寻找可用物资。”
石懿的声音从旁边飘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末世里,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往往不是调查员,而是破坏者。恐慌、贪婪、或者单纯觉得‘不能浪费’。学会从这片垃圾山里淘出点真金,是基本功。”
我点点头,没说话,手指划过那些互相冲突的证词记录。矛盾点太多了,多到不像单纯的记忆偏差或撒谎。更像是在某种混乱发生后,每个人基于自己的恐惧、利益或听到的流言,拼凑出的不同版本。
我的目光落在卷宗末尾,那里用不同的笔迹附加了几行字,像是事后补充的:
“附:失窃案次日,拾荒者老陈于西侧废料堆意外坠亡,已按意外处理。家属无异议。”
老陈。坠亡。意外。
这三个词像细小的钩子,轻轻扯动了我的神经。失窃案发生的次日?时间点太近了。
“这个老陈,”我抬起头,看向石懿,“卷宗里提到,失窃案第二天意外死了。坠亡。”
石懿正从水壶里倒出一点水润湿布巾擦脸,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用布巾慢慢擦过下颌,然后才侧过脸,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看到了?”他问,语气平淡。
“嗯。写在这里,像是随手记下的无关事件。”我指著那几行附加的字,“但时间点。”
“你觉得有关?”石懿把布巾塞回背包,转过身,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卷宗上。
“不确定。但失窃案本身线索混乱,现场被破坏,证词矛盾。如果这是有人故意制造的混乱”我斟酌著用词,“那么一起发生在敏感时间点的‘意外’死亡,就值得多看两眼。哪怕只是为了排除。”
石懿看了我几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称手。然后他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方向可以。但记住,聚落里的人,尤其是死者的家属和邻居,他们对‘调查’这个词很敏感。悲伤、恐惧、或者单纯不想惹麻烦,都可能让他们闭嘴,或者说些你想听的话。”
他走回岩石旁,拎起自己的背包。
“你的考试,从你决定怎么接触这个‘老陈’的圈子开始。我给你半天时间准备,午后,你自己进聚落。我在外围等你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指望我会跟在你后面擦屁股。搞砸了,或者被聚落守卫扔出来,考试就算失败。”
他说完,不再看我,开始检查随身装备,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即将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我捏紧了手里的卷宗,粗糙的纸张边缘硌著指腹。独立调查。真实的,充满不确定和潜在危险的调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重,但不再是纯粹的紧张,某种混合著压力和跃跃欲试的情绪在滋生。
我重新摊开那几页纸,忽略那些混乱矛盾的证词,将注意力集中在关于“老陈坠亡”的寥寥数语上。地点:西侧废料堆。性质:意外。处理:已按意外处理。家属无异议。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末世里一起死亡事件的记录。
西侧废料堆我在脑海里回忆昨天观察聚落布局时看到的景象。那是一片堆积如山的金属、混凝土碎块和腐朽木材的混合物,位于聚落相对偏僻的边缘,靠近废墟带。确实是个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但老陈是个拾荒者。常年和废墟打交道的人,对危险环境的判断应该比普通人更敏锐。失窃案次日坠亡。
我合上卷宗,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塞进自己随身的挎包。然后我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短棍、匕首、一小卷绳索、几块压缩干粮、水壶、还有石懿之前给我的一小包基础医疗用品和那枚乌鸦徽章。没有枪,石懿明确说过,这次不会给我配发火器。
“需要伪装吗?”我问道,目光扫过自己身上还算整洁但明显不同于聚落居民的衣物。
石懿已经检查完装备,正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抬。
“你自己判断。太过刻意的伪装反而引人怀疑。自然点,像个路过打听消息的流浪者,或者对旧货有点兴趣的独行客。”
独行客。我想起“蜈蚣”,那个死在货柜里的信息贩子。角色似乎有某种隐晦的延续性。
“我明白了。”我低声说,开始在心里快速构建一个合理的身份和接近说辞。不能直接问失窃案,那太敏感。可以从打听旧货交易、或者询问是否有熟悉废墟带的老手入手,慢慢绕到老陈身上。
阳光渐渐变得有些刺眼,驱散了凌晨的寒意。第七号废墟聚落的方向,嘈杂的人声和金属敲击声隐约传来,那里的一天已经正式开始。
我的第一场独立实战,也要开始了。目标不是穷凶极恶的武装团伙,而是一团看似无关的迷雾,一个可能被掩盖的“意外”。我要从这片信息的废墟里,挖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石懿依旧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但我知道,他听着。
我靠回岩石,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反复推演可能遇到的情况、问题、以及如何应对。胸口那枚徽章,安静地贴着心跳的位置。
午后,我将独自走进那片陌生的、充满不确定的聚落。而此刻,这片临时营地里的寂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