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回响还没完全消散,第二声、第三声就接踵而至。零点看书 庚芯罪全子弹打在石懿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混凝土立柱上,溅起一片火星和碎屑。不是来自扩音器声音的方向,而是更近,从我们右侧的货柜阴影里。
“三点钟!两个!”石懿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枪声盖过,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他身体已经侧移,贴著一段倾斜的钢梁滑向左侧的掩体,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但大脑里某个部分强行接管了身体。我猛地扑向地面,滚进一堆断裂的木箱后面。腐朽的木板在我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木屑扎进手套。几乎同时,几发子弹擦著木箱边缘飞过,带起的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呼吸变得又浅又急,喉咙发干。这就是实战?和训练场上的模拟完全不同。没有安全距离,没有暂停,子弹是真的,打中了会死。
“别露头!听我指令移动!”石懿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冷静得可怕。他那边传来几声短促的还击,枪声在废墟间碰撞回荡,很难分辨具体位置。
我蜷缩在木箱后,手电筒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周围只剩下枪口偶尔喷发的火光和远处那辆越野车打出的、不断晃动的探照灯光柱。光影交错,把这片废墟切割成无数块明暗不定、随时变化的危险区域。
深呼吸。我强迫自己吸气,再慢慢吐出。目光透过木箱的缝隙,努力辨认。
右侧货柜阴影里,确实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他们交替开火,一人射击时另一人移动,配合算不上精妙,但很实用,火力压制得我们这边几乎抬不起头。更远处,越野车旁边,还站着三四个人影,其中那个穿着长风衣、兜帽遮脸的身影格外显眼。雇主代表。他没动,只是站在那里,像个冷漠的观众。
“夜夜。”石懿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能看到我左侧九点钟方向,那个半塌的混凝土搅拌机吗?”
我微微侧头,从缝隙里望过去。大约二十米外,一个锈蚀的圆柱形搅拌罐斜倒在废墟里,罐体破了个大洞,后面是更深的阴影。
“看到。”
“我数三下,我会向右侧那两个点射,吸引火力。你抓住机会,用最快速度冲过去。进了那个罐子就别出来,等我信号。明白?”
“明白。”我的声音有点哑。
“一。”
我弓起身,脚蹬住地面一块凸起的混凝土。手套里的手全是汗。
“二。”
右侧的枪声又响了一轮,子弹打在石懿藏身的钢梁上,叮当作响。
“三!”
石懿那边猛地爆发出连续的点射,枪口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右侧货柜后的火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
我猛地窜出去,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个搅拌罐。脚下的瓦砾碎石不断打滑,风声和枪声在耳边呼啸。二十米的距离,感觉像跑了一个世纪。子弹似乎追着我的脚后跟,打在旁边的废墟上,噗噗作响。
五米,三米,一米我几乎是扑进了那个破开的罐体洞口,重重摔在冰冷、积满灰尘和锈渣的内部地面上。肺像要炸开,我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罐体外部传来子弹击中金属的闷响,但这里暂时安全。罐壁很厚,破洞的位置也刁钻,从外面很难直接射入。
“很好。”石懿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很近,他似乎也移动了位置。“现在,听好。对方至少六个人,装备杂,但火力不弱。那个穿风衣的没动手,可能是头儿,也可能在观察。”
我靠着罐壁坐起来,努力让呼吸平稳。“他们是拾荒者兄弟会?”
“看行事风格,像。”石懿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接了私活。那个风衣男,是雇主的人。”
外面枪声暂时停歇,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压低嗓音的交谈。他们在调整位置,或者在等待指令。
“我们怎么办?”我问。突围?死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们人多,硬拼不明智。”石懿的声音压得更低,“看到你十一点钟方向,那堆盖著帆布的废料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从破洞边缘探出一点点视线。斜前方,有一堆用破烂帆布遮盖的杂物,帆布边缘露出一些扭曲的金属管和塑料桶。
“看到。”
“帆布下面,左边数第二个蓝色塑料桶,标著危险化学品标志的。”石懿语速很快,“我包里有个小玩意儿,拉开保险,扔到桶旁边就行。然后,跟我冲两点钟方向,那里货柜倒塌的缝隙最窄,他们一次只能过一个人,是薄弱点。”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塞进我手里。触感冰凉,表面有粗糙的防滑纹路。拉环就在顶端。
“我数到三,你扔。扔完立刻回头跟我跑,别犹豫,别回头看。”他的眼睛在罐体内部的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能做到吗?”
我握紧那个小东西,掌心全是汗。手有点抖。我用力点头。
“一。”
我挪到破洞边缘,估算著距离和角度。蓝色塑料桶在帆布边缘若隐若现。
“二。”
手指扣住拉环,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三!”
我猛地扬手,将拉开保险的金属圆柱朝着那个蓝色塑料桶的方向用力掷去。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消失在帆布堆后面。
石懿已经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跑!”
我们同时从搅拌罐的另一侧破洞钻出,朝着两点钟方向那片由倾倒货柜形成的狭窄缝隙全力冲刺。身后,先是短暂的寂静。
然后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耀眼的火光猛地从帆布堆下腾起,瞬间撕裂了黑暗。冲击波裹挟著热浪和碎片从背后席卷而来,推得我踉跄了一下。帆布被点燃,浓烟滚滚升起,夹杂着刺鼻的化学燃烧气味。
“着火了!”
“散开!散开!”
身后传来混乱的喊叫和咳嗽声。探照灯的光柱疯狂晃动,试图穿透浓烟寻找我们的踪迹。
石懿的判断精准。爆炸引起的混乱和烟雾暂时干扰了对方的视线和阵型。我们一头扎进那条狭窄的货柜缝隙。缝隙内部更黑,脚下全是碎玻璃和扭曲的金属条,只能勉强侧身通行。
石懿在前,我在后。他移动得极快,像一条在岩缝中游走的蛇,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我紧跟其后,手臂和肩膀不时刮擦到冰冷粗糙的货柜内壁,火辣辣地疼。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但被狭窄的通道和浓烟拖慢了速度。偶尔有子弹盲目地射入缝隙,打在金属壁上发出尖锐的啸叫,弹跳开去。
这条缝隙比预想的要长,弯弯曲曲,似乎贯穿了小半个废墟。就在我感觉肺部快要燃烧起来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光出口。
石懿率先钻了出去,立刻蹲低,枪口指向后方。我跟着滚出,发现自己置身于废墟的另一侧边缘,面前是稀疏的灌木丛和更深的荒野黑暗。
“走!”石懿没有停留,朝着远离废墟、远离公路的方向,一头扎进灌木丛中。
我咬紧牙关跟上。灌木的枝条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细小的划痕。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和盘结的草根,深一脚浅一脚。我们不敢开灯,只能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前方石懿模糊的背影。
身后的废墟方向,火光和骚动声渐渐远去。追兵似乎没有立刻跟上来,也许是被爆炸阻隔,也许是在清点损失。
我们一直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废墟彻底消失在身后的地平线下,直到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荒野的风声。石懿的速度才终于慢下来,最后在一处背风的、低矮的岩壁下停住脚步。
他背靠岩壁滑坐下去,胸膛微微起伏,但呼吸控制得比我好得多。他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来时的方向,确认没有追踪的迹象,然后才看向我。
月光很淡,勾勒出他脸上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深处似乎翻涌著什么更沉重的东西。
我瘫坐在他对面的地上,浑身像散了架,手臂和脸颊上的擦伤开始传来清晰的刺痛。肾上腺素退潮后,疲惫和一丝后怕才慢慢浮上来。刚才那场短暂的、激烈的交火,每一个画面都在脑子里反复闪回。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们叫你‘灰鸦’。”
石懿没说话。他从怀里摸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我把水壶还回去。
“那是个代号。”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很久以前用的。”
“雇主的人认出来了。”我看着他,“这意味着麻烦,对吗?”
石懿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意味着,有人记性太好。”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黑暗深处,“也意味着,我们可能被更麻烦的人盯上了。”
“因为芯片?”我问,“还是因为你?”
“都有。”石懿的回答很简短。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重新看向我,眼神变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复杂。“刚才那种情况,以后可能会是常态。更糟的情况也会有。”
我没吭声,等着他往下说。
“你现在还有选择。”他的声音很平,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下来,“回第七聚落,或者去别的相对安全点的壁垒附属区。以你现在学到的东西,小心点,活下去不难。跟着我”他停顿了一下,“刚才那种事,只是开胃菜。‘灰鸦’这个代号牵扯的东西,比你想的深,也脏。”
岩壁下的阴影很浓,几乎将他的表情完全吞没。只有那双眼睛,在极淡的月光下,反射著一点微光。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手臂的刺痛感依旧清晰。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醒来时的窝棚,第一次勘查现场,笔记本上断断续续的墨水字迹,刚才子弹擦过耳边的风声,还有那个在火光与浓烟中冷静下令突围的背影。
安全?回到一个地方,小心翼翼地活着,重复著麻木的日子,对周围的谜团和危险视而不见?
还是选择眼前这条明显更危险,但能看到更多真相,能真正学到如何在这操蛋的世界里站稳脚跟的路?
答案其实在问题问出来之前,就已经在了。
“我留下。”我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石懿看了我几秒,没说话。然后,他移开视线,从怀里摸索著什么。片刻后,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冰凉的金属物件。
我接过来。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出那是一枚徽章,材质像是某种暗色的金属,边缘有些磨损。图案很简洁,一只线条凌厉的乌鸦侧影,乌鸦的眼睛位置镶嵌著一点极微小的、暗淡的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滴,又像是褪色的宝石。
“灰鸦学徒。”石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点嘲弄,“没什么实际用处,既不能挡子弹,也不能当钱花。在某些人眼里,可能还是个催命符。”
我握紧那枚徽章,金属的棱角硌著掌心。
“戴上它,就意味着你正式选了这条路。”他继续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以后,训练会更严,要求会更高,危险也会更直接。没有回头路。”
我把徽章别在了外套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冰凉的金属贴著皮肤,慢慢被体温焐热。
“我知道。”我说。
石懿没再说什么。他靠回岩壁,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但我知道他没睡,他的耳朵还在听着风声,听着荒野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我学着他的样子,靠坐着,尽量放松身体,让疲惫感稍微缓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外套下那枚徽章粗糙的边缘。
远处的天际,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风穿过岩壁的缝隙,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什么东西在很远的地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