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星光下的干粮(1 / 1)

压缩干粮的碎屑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一股混合了油脂和谷物的、难以形容的味道。我小口小口地咀嚼,让唾液充分浸润,然后吞咽。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近乎痉挛的收缩,随即被那点硬邦邦的热量抚平。我躺在沙地上,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将剩下的半块重新用油纸包好,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岩石凹陷处传来石懿整理装备的细微声响,金属扣环的碰撞,帆布摩擦的窸窣。他动作很快,也很轻。我侧过头,借着星光,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他已经清理出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铺上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颜色深暗的防水布,正背对着我坐下,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工具。

没有生火。夜晚的荒野,火光是指引,也是靶子。

寒意从身下的沙土里渗透上来,钻进骨头缝。我蜷缩了一下身体,将外套裹得更紧。左臂的疼痛已经变成一种持续存在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轻微的搏动感。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还好,能动。石懿处理得很专业,固定得足够牢固,没有影响到末梢循环。

困意像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但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在头顶那片逐渐被繁星填满的夜空上游移。脑海里,白天那场短暂而致命的遭遇战,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拆解、慢放。畸变体扑来的角度,我蹬出的那一脚接触的位置,骨骼碎裂时传递到脚底的触感还有石懿最后那一刺,精准、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不是战斗,是解剖。用刀。

我闭上眼睛,呼吸放缓。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活跃。法医的本能在黑暗中苏醒,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自动分析、归档、创建模型。如果再来一次,我能不能做得更好?能不能在它扑出来之前,就注意到岩石阴影里那点不自然的凹陷?能不能在蹬出那一脚时,选择更致命的角度?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学会。

岩石那边,整理装备的声音停了。石懿躺了下去,背对着我,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他睡着了,或者至少进入了某种高效的休息状态。荒野里,睡眠是奢侈品,也是必需品。

我最后看了一眼星空,也闭上了眼睛。没有做梦,只有一片沉入水底般的黑暗,和身体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疲惫信号。

某种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让我猛地睁开了眼。

天还没亮。深蓝色的天幕边缘,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灰白。风停了,荒野陷入一种死寂的、近乎真空的安静。我躺在原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感官像雷达一样向四周扩散。

触碰来自我的脚踝。

不是石懿。他还在岩石凹陷处,呼吸声依旧均匀。

我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看向脚踝的方向。沙地上,一条颜色几乎与沙土融为一体的、约莫手指粗细的多节肢生物,正慢吞吞地从我的靴子边缘爬过。它没有攻击意图,只是在移动。我盯着它,直到它消失在另一块小石头的阴影里。

冷汗浸湿了后背。

“醒了就起来。”石懿的声音从岩石那边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是刚醒还是一直醒著。“天快亮了,光线正好。”

我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左臂的疼痛提醒我它的存在。我看向石懿,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将那块防水布折叠收起。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过来。”他走到我们昨晚遭遇畸变体的那片区域边缘,蹲下身,用手指了指地面。

我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蹲下。黎明前最昏暗的光线下,地面上的细节模糊不清,只有大片的沙土和岩石轮廓。

“看这里。”石懿的手指悬停在一处沙土表面,距离地面大约十厘米。“不是让你用眼睛‘看’,是用脑子‘看’。光线不足的时候,触觉、嗅觉、甚至听觉,都可以是眼睛。”

我凑近了些,几乎将脸贴到地面。鼻腔里是干燥的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我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石懿所指的那片沙土表面。

触感不对。

周围的沙土是松散的,颗粒均匀。但这一小片区域,表面有一层极薄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硬壳,像是被某种粘液快速风干后形成的。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硬壳碎裂,露出下面颜色略深的沙土。

“粘液残留,风干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石懿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新鲜程度,昨晚。来源,那东西爬行时腹部腺体分泌。痕迹宽度,”他的手指在旁边平行划了一下,“约十五厘米。结合昨晚那东西的体型,吻合。”

我抬起头,看向他。

“这只是开始。”石懿站起身,走向另一处。“痕迹追踪,第一步是找到痕迹。第二步,是读懂痕迹。刮痕的深浅、方向、边缘是否毛糙,能告诉你它的移动速度、是否受伤、甚至当时的情绪。踩踏的压痕,深度、形状、前后间距,能告诉你它的体重、步态、有没有负重。”

他走到一块风化石旁边,指著侧面一道几乎被风沙抹平的浅白色划痕。“这个,昨晚你看到过。现在再看。”

我走过去,这次看得更仔细。划痕很浅,但很长,从岩石中部斜向下延伸,末端有一个微小的、向上的勾状回折。边缘不算锐利,有些模糊,像是被反复摩擦过。

“不是一次刮擦。”我说,手指虚沿着划痕的走向,“它从这里经过时,身体侧面蹭到了岩石。但末端这个回折像是尾巴,或者某条附肢,在离开时又带了一下。”

石懿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继续观察划痕周围的岩石表面。在划痕起始点上方约二十厘米处,有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的脱落物,嵌在岩石的微小孔隙里。我小心地用指甲尖挑出一粒,放在掌心。很小,质地坚硬,边缘不规则。

“甲壳碎片?”我猜测。

“可能是,也可能是它身上沾的别的什么东西。”石懿说,“记住位置,记住特征。单独一个痕迹说明不了什么,但十个、二十个痕迹组合起来,就能画出一张图它从哪里来,经过了哪里,状态如何,要到哪里去。”

他转身,开始在这片大约半径五十米的区域内快速走动,不时停下,用手指点出地面、岩石、甚至枯草茎上的细微异常。一道几乎被风吹平的拖拽痕迹,几根被踩断的、断口还很新鲜的草茎,一块岩石根部颜色略深的土壤

他的讲解简洁、直接,没有废话,每一个点都指向一个具体的判断依据。如何区分人类足迹和动物爪印的受力点差异,如何通过枯草倒伏的方向和恢复程度判断时间,如何识别不同种类畸变体留下的特有痕迹掘地虫的翻土垄、潜行者的黏液线、刃爪魔的交叉刮痕

我紧跟在他身后,大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著这些陌生又致命的知识。法医对痕迹和物证的敏感度,此刻被嫁接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领域。我不再仅仅盯着尸体和伤口,而是开始“阅读”这片荒野本身,阅读它表面那些无声的、转瞬即逝的印记。

天空的灰白逐渐扩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冷的蓝色。能见度好了很多。

石懿突然停下脚步,指向我们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碎石和低矮枯灌木的区域。那是一片干涸河床的边缘,地面比周围略低,土壤更板结。

“那里。”他说,“给你一个时辰。独立勘查,告诉我,近期有没有‘东西’经过,是什么,有多少,往哪个方向去了。只许看,不许碰乱痕迹。开始。”

他走到旁边一块较高的岩石上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就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远处逐渐亮起的天际线。

考核开始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传来的不适和依旧残存的疲惫感,走向那片区域。脚步放得很轻,像靠近一个潜在的现场。

我先站在边缘,整体观察。河床边缘的地形略有起伏,几丛枯死的灌木像黑色的骨架戳在地面上。风化的碎石大小不一,散落各处。地面是板结的沙土,颜色灰黄。

没有明显的、一眼就能看到的巨大痕迹。

我蹲下身,从最低的视角重新扫视。光线从侧面斜射过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一些细微的凹凸被放大。

看到了。

在几块碎石之间的缝隙里,土壤表面有极其轻微的、波浪状的隆起,非常细微,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但隆起的方向大致一致,从西北向东南延伸。我小心地避开那些区域,绕到侧面,趴了下来,脸几乎贴到地面。

这次看得更清楚。那不是简单的土壤隆起,表面有一层极其细微的、颗粒状的松散浮土,像是从下面被轻微翻动过。我用随身带着的一小段昨天捡来的、磨尖了的硬木棍,极其小心地,在隆起痕迹旁边半米远的地方,轻轻拨开一点浮土。

下面的土壤颜色更深,更湿润。虽然也很干燥,但相比表面被风吹日晒的硬壳,含水量显然不同。

掘地虫。或者类似习性、会在浅表土壤下移动的畸变体。它们经过时,身体会轻微拱起上方的土壤,留下这种波浪状的“隧道”痕迹。新鲜程度我仔细观察隆起顶部那层浮土的颗粒大小和分布。很细,很均匀,没有被风吹散或重新堆积的迹象。一天内,最多一天。

我顺着痕迹延伸的方向,一点点向前“爬行”观察。痕迹并非一条直线,而是有轻微的弯曲,在绕过一块较大岩石时,痕迹分成了两股不,等一下。

我停下来,更仔细地看那分叉点。两股痕迹的宽度和隆起高度略有差异。一股更宽、更深,另一股则细浅得多,几乎紧贴著前一股的边缘,像是跟在后面?

我继续向前,痕迹延伸了大约三十米后,消失在河床更深处一片被阴影覆盖的碎石滩里。我小心地靠近那片碎石滩,没有直接踩上去。蹲在边缘观察。

碎石的大小和分布看起来自然,但有几块石头的朝向有点别扭。它们原本应该顺着河床水流方向排列,但现在有几块的角度偏转了,石头底部压着的沙土也有新近被撬动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开过。

我屏住呼吸,仔细嗅了嗅空气。除了尘土味,似乎有一丝极其淡的、类似腐殖质和某种酸液混合的腥气。很淡,几乎被风吹散。

我退回安全距离,开始在心里集成信息。

波浪状浅表隆起痕迹,土壤轻微翻动,痕迹宽度约二十厘米和十厘米,分叉行进,最终消失在碎石滩,伴有疑似顶开石头的迹象和微弱异味。

结论在脑海中成形。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回石懿坐着的那块岩石下。

他依旧看着远处,酒壶放在身边。

“有东西经过。”我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有些沙哑,“种类,应该是‘掘地虫’或者类似习性的畸变体。数量,两只。一只体型较大,一只较小,跟在后面。经过时间,大约一天前。行进方向,从西北来,向东南方,最终潜入河床碎石滩下方,可能沿着地下缝隙继续移动了。”

石懿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眼睛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古井。

他没说话,站起身,跳下岩石,走向我刚刚勘查的那片区域。他走得很慢,目光在地面上仔细扫过,在我指出的几个关键痕迹点稍作停留,尤其是那个分叉点和碎石滩边缘。

然后他走了回来。

“方向对了。时间大致对了。种类判断也合理。”他的声音平静,“数量错了。”

我愣了一下。

“是三只。”石懿说,语气里没有责备,也没有赞许,只有陈述事实的平淡。“有一只体型更小,可能刚孵化不久。它的痕迹几乎完全被那只中等体型的覆盖了,只在绕过岩石、大个体转向时,留下了一个非常短暂的、独立的压痕,在这里。”

他指向分叉点旁边一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区域。那里的土壤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不,不是颜色,是反光?我蹲下去仔细看,才发现那里有几片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已经干涸蜷缩的黏液膜,紧贴着地面,几乎和土壤一个颜色。

“幼体分泌物更多,痕迹更湿,干涸后形成这种薄膜,反光不同。”石懿说,“你注意到了土壤翻动和宽度差异,这很好。但忽略了分泌物性状的细微区别。继续,别沾沾自喜。在荒野,一点疏忽,代价就是命。”

他转身,走向我们昨晚过夜的地方,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心脏微微收紧。不是挫败,而是一种更清晰的认知石懿的标准,高得可怕。他看到的,是一个我尚未完全进入的世界。

但我学得很快。而且,我通过了基础考核。

石懿将帆布包甩到肩上,没有继续沿着河床向前,反而转向,朝着丘陵深处一个隐约可见的、半埋在土坡后的废弃建筑轮廓走去。

“热身结束。”他头也不回地说,“现在,去解决你的第一个‘案子’。”

我抬脚跟了上去。左臂还在疼,喉咙干得冒烟,但脚步比昨天稳了一些。晨光彻底撕开夜幕,将丘陵的阴影拉得很长。那个废弃建筑的轮廓,在逐渐明亮的天光下,显露出歪斜的屋顶和黑洞洞的窗口。

像一张等待被打开的、沉默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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