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著那几张纸页,在空荡的房间里打了个旋,最终无力地飘落,盖住了工作台上几道模糊的刻痕。我跨过门槛,锈铁门在身后被石懿轻轻带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外面的光线比在屋里感觉到的更刺眼一些。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聚落外围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墟边缘。脚下是碎裂的水泥板和裸露的钢筋,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些灰绿色的杂草。风毫无遮挡地吹过,带着远处聚落飘来的、混杂着炊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浊气味。
石懿没有停留,也没有解释要去哪里。他沿着废墟边缘,选择了一条被半人高的断墙和倾倒的混凝土块遮掩的路线,脚步轻快而无声。我紧紧跟着,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也放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视著周围。
这里比之前那个临时落脚点更“开阔”,但也更暴露。我能看到下方聚落的轮廓那些低矮杂乱的窝棚,几处稍显规整的建筑,以及外围简陋的木制栅栏和瞭望台。距离不算远,大约三四百米,以这个高度和角度,聚落边缘的动静能看个大概。
石懿在一段相对完整、顶部塌陷了一半的混凝土墙后停了下来。墙后堆积著建筑垃圾,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刚好能容纳两三个人蹲伏,前方有几道裂缝和缺口,提供了朝向聚落的观察视野。
他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那是一个旧望远镜,金属外壳磨损得厉害,镜片也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但整体还算完整。
“找异常。”他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吹散,“不是畸变体,是人的异常。”
我接过望远镜,冰凉的触感让我精神一振。调整呼吸,将眼睛凑到目镜前。视野瞬间拉近,聚落的细节扑面而来。零点看书 追罪欣章结
起初,一切似乎只是混乱的日常。衣衫褴褛的人在窝棚间走动,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追逐,守卫在栅栏边懒散地巡逻、换班。但石懿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层表象。我开始刻意寻找那些“不协调”的地方。
换班的守卫,交接时眼神飘忽,快速扫过聚落内几个方向,而不是专注地观察外围荒野。一个提着水桶的女人,走到半路突然停下,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加快脚步离开。几个聚在窝棚阴影里的男人,交谈时身体姿态紧绷,不时有人抬头望向聚落中心那栋稍好的建筑守卫长的住处?
我将这些零碎的观察,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低声报告给身旁的石懿。
“三点钟方向,窝棚后穿深色衣服的男人,五分钟内看了三次守卫亭。”
“水井边,穿灰外套的人,和另一个人擦肩时,手里交换了东西,很小。”
石懿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会在我停顿的间隙,插入一句简短的提问或补充。
“注意他们看的方向,不是随机扫视,是有焦点的。”
“交换东西的时间,和守卫换岗的时间差。”
“那个穿灰外套的,左腿有点拖,记住这个特征。”
他的引导让我观察得更具针对性。我不再只是记录“异常行为”,开始尝试串联这些行为背后的可能逻辑时间节点、空间位置、人员之间的潜在联系。一种奇特的兴奋感混合著紧张,在胸腔里微微鼓胀。这就像在解一道动态的、由活生生的人构成的谜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是一个密码。
望远镜的视野缓缓移动,扫过聚落边缘那些更偏僻、更破败的区域。那里窝棚更稀疏,有些甚至只是用塑料布和木棍搭成的简易遮蔽。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我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小屋上。
那屋子比周围的窝棚稍好一些,墙壁是旧砖石垒的,屋顶盖著锈蚀的铁皮,有一扇歪斜的木门。它半独立在一片空地上,后面紧挨着聚落的木栅栏。
一个男人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他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体型偏瘦,穿着件分辨不出原色的外套。他在门口站定,左右张望,动作很快,但那种张望带着明显的警惕,不是随意看看天气或邻居。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后,他迅速绕到屋后,那里有一个因雨水冲刷形成的小浅坑。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东西,迅速埋进坑里,用脚拨了些土和碎石盖住,然后起身,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快步走回了小屋,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石懿,”我压低声音,心脏跳得快了些,“聚落边缘,砖石小屋,屋后浅坑。一个男人,身高体型符合推断,埋了东西。”
石懿立刻接过我递过去的望远镜,凑到观察缝前。他沉默地看了十几秒,呼吸平稳。
“描述一下埋东西的动作。”他问,眼睛没离开目镜。
“蹲下,掏出包裹,埋进去,盖土,用脚踩实边缘,动作熟练。埋的时候身体侧对着我们这边,挡住了大部分动作,但包裹的形状不大,不规则,不是武器或工具常见的形状。”
“他回屋前看了哪几个方向?”
我回忆著。“先看了小屋左侧,通往聚落中心的路;然后看了右侧,栅栏外的荒野;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大概是瞭望台的方向,但很快低下头,进屋了。”
石懿放下望远镜,递还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刚才更专注了一些。“继续观察那小屋。注意还有没有人进出,或者从别的角度接近那里。”
时间在无声的观察中流逝。风偶尔变向,带来下方聚落更清晰的声音模糊的争吵,孩子的哭喊,金属敲击的叮当声。阳光慢慢移动,在我们藏身的墙后投下变化的阴影。
小屋一直很安静。那个男人没有再出来。
但大约半小时后,另一个身影进入了我的视野。
是守卫长。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旧制服,独自一人,从聚落中心的方向走来。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悠闲,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随意地扫过路两旁的窝棚和行人。
然而,他的路线,正朝着那间小屋的方向。
我的呼吸下意识屏住了。望远镜的十字线牢牢锁住守卫长的身影。他越走越近,距离小屋不到五十米了。三十米。二十米。
他会进去吗?还是只是路过?
守卫长在小屋前方大约十米处,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像是在看栅栏外的荒野,又像是在听什么。站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转过身,开始往回走,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仿佛真的只是散步到了这里。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着小屋屋后那个浅坑的位置,瞟了一眼。
非常快,快得像是不经意。
然后他就走远了,消失在窝棚的缝隙里。
“他看了埋东西的地方。”我低声说,喉咙有些发干。
石懿没说话。他闭着眼睛,背靠着墙,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脑子里快速集成信息。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里有一种冰冷的锐利。
“记住小屋和埋藏点的位置。”他站起身,动作轻巧得像只猫,开始收拾背包,“晚上再来。现在,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可能不太‘干净’了。”
“干净?”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不确定。”石懿将望远镜塞回背包,目光扫过我们刚才观察时可能暴露的缝隙,“但守卫长出现在那里,太巧了。他可能是在调查那小屋,也可能是去确认什么。无论哪种,这片区域的‘注意力’已经被提起来了。继续待在这里风险增加。”
他背上背包,示意我跟上。我们沿着来时的隐蔽路线,快速离开了这片废墟观察点。走下坡地,进入一片生长著低矮灌木和乱石的沟壑,光线顿时暗了不少。
石懿的脚步没有停,但方向明显改变了,不再是沿着聚落外围平行移动,而是朝着更远的、远离聚落的荒野深处走去。
“我们去哪?”我忍不住问。
“找个能待到天黑的地方。”他头也不回,“顺便,给你找件趁手的东西。”
“东西?”
“总不能空着手去挖别人的‘宝藏’。”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话里的意思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武器。或者至少是工具。
我沉默地跟着,脑子里却像开了锅。那个埋东西的男人,守卫长意味深长的一瞥,石懿果断的撤离决定碎片在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男人在隐藏什么?守卫长知道多少?他们是一伙的,还是守卫长在暗中调查?
还有石懿那句“这里可能不太‘干净’了”。是真的只是出于谨慎,还是他察觉到了某些我未曾注意的、来自暗处的注视?
荒野的风吹过沟壑,在岩石间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前方的路隐没在更深的荒草和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