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指尖的锈迹(1 / 1)

齿轮的锈迹在指尖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我把它和那片纤维一起塞进衣袋最深处,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还在吹,带着废墟特有的、尘土和腐朽混合的气味,卷起地上的碎屑,打着旋儿。

石懿已经走了。他离开时没有脚步声,像融化在晨光里的影子。

但他留下的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意识深处。

我慢慢直起身,膝盖因为久蹲而有些僵硬。目光扫过周围残破的墙体,散落的瓦砾,远处焚烧坑方向飘来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灰色烟柱。一切如常,又似乎处处透著不寻常。那个男人出现得突兀,消失得干脆,仿佛只是为了验证某个猜测,然后丢下一个警告。

“聚落里,深究的人,会变成下一个‘不太平’。”

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是在危言耸听。那种语气,平淡底下压着某种见过太多类似结局的笃定。

我转身,朝着窝棚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平时更慢,更沉。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尘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需要整理思绪,把刚才那短暂交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

他问的是伤口角度和力道。

我回答时,几乎是本能地调用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肋骨间隙的宽度,胸壁肌肉的厚度,刺入时可能遇到的阻力,以及创道方向与出血模式的关系这些细节像刻在骨子里的程序,在问题抛出的瞬间自动运行。

“角度在25到35度之间,由下至上。”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能听见,“力道不需要很大,但需要稳定和精准,因为肋骨间隙狭窄。凶手要么受过训练,要么对人体结构非常熟悉,甚至可能在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时从容下手。”

我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且,这种刺创出血量会相对较少且内流,与尸体表面被伪装的、大量外溅的抓痕出血矛盾。”

石懿听完,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里面的散漫收起了些。他盯着我,目光像探针,试图穿透皮肉,直接看到思维的结构。

“聚落里可教不出这个。”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你从哪学的?”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穿越的秘密,那些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系统而庞大的知识体系,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底牌。在这个连基本文字传承都断裂的时代,一个拾荒者拥有堪比旧时代专业学者的解剖和创伤分析能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破绽。

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表情显得坦然,甚至带点拾荒者常有的、对偶然获得知识的珍视和不确定。“以前在废墟里找到过一些旧时代的书。”我斟酌著用词,半真半假,“关于人体和伤口的。纸都脆了,图也模糊,但有些字还能认。自己瞎琢磨的。”

“瞎琢磨?”石懿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但没形成笑容。“能琢磨到这个份上,你运气不错。”

他没有追问是哪本书,具体内容是什么,在哪里找到的。这种适可而止的追问,反而更让人不安。要么是他信了这套说辞可能性极低;要么是他暂时不打算深究,或者,他认为我的“来源”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判断。

他没有给我更多忐忑的时间,话锋突兀地一转,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刺向更黑暗的核心。

“知道为什么守卫长急着烧尸体吗?”他问,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混杂在风里,“不是因为懒。”

我屏住呼吸。

“因为上一具这么死的,”石懿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没有第三双耳朵,“家里有个半大的小子,多问了几句,在尸体边多转了两圈。第二天,人也‘失踪’了。”

风好像突然停了。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远处焚烧坑飘来的烟味,似乎变得更加刺鼻。

“失踪。”我重复这个词,声音干涩。

“嗯。”石懿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聚落边缘,哪天少个把人,太正常了。被畸变体拖走了,失足掉进哪个塌陷坑了,或者自己受不了,跑了。理由多得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那小子”我喉咙发紧,“他问了什么?”

“还能问什么?”石懿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讽刺,“问他爹是怎么死的。伤口为什么和以前见过的怪物抓伤不一样。为什么守卫不让靠近看。”他顿了顿,“和你现在想的一样。”

所以,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有人,在聚落里,用类似的手法杀人,并伪装成畸变体袭击。当有人察觉异常,试图深究时,这个人,或者这股力量,会毫不犹豫地让“多嘴”的人闭嘴。

永久性地闭嘴。

王悍急吼吼地要烧掉尸体,他那份不耐烦底下藏着的警惕和回避,此刻都有了更清晰的指向。他不是懒,也不是单纯的冷漠。他是在执行某种指令?或者,他本身就知道内情,在帮忙掩盖?

而石懿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警告我收手?还是在测试我的反应?

“为什么告诉我?”我终于问出了口。

石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估量,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兴趣的东西。“路过,看个热闹。”他又用回了最初那套说辞,但语气截然不同,“顺便提醒一下,看热闹也有风险。有些热闹,凑得太近,容易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齿轮和纤维,收好。别让人看见。”他最后说道,然后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残垣断壁的阴影交错处,再没回头。我停下脚步,窝棚已经近在眼前。

门帘依旧垂著,那块被我挪动过的半截砖头,还保持着之前的位置。一切看起来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但我没有立刻进去。

石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失踪”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那个多问了几句的半大小子,他的面孔是模糊的,但那种因为至亲横死而生的疑惑、不甘,以及随之而来的、冰冷的终结,却异常清晰。

我成了下一个“多嘴”的人吗?

在停尸棚里,我向王悍指出了伤口的异常。虽然用的是相对模糊的“有点怪”这样的说法,但以王悍当时的反应来看,他听懂了我的暗示。他会把我列入“需要留意”的名单吗?还是说,我已经在某个名单上了?

还有昨夜窝棚被翻动的痕迹那又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不能再站在这里空想。我掀开门帘,弯腰钻了进去。

窝棚里光线昏暗,熟悉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我迅速扫视了一圈角落的废铁堆,铺在地上的破烂被褥,那个用来当桌子的破木箱所有东西的位置似乎都没变。但我还是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地面。

尘土上有新鲜的、凌乱的脚印,不止一双。脚印很浅,进来的人显然刻意放轻了动作,但在这久未清扫的泥土地上,依然留下了痕迹。脚印在废铁堆和被褥附近停留的时间最长,木箱也被挪动过,箱底压着的尘土痕迹出现了偏移。

有人进来过,而且仔细搜查了。

时间应该就在我离开后不久。是石懿提到的那股“灭口”的力量?还是王悍派来的人?或者是石懿本人?他先一步来这里搜查,然后才去残垣区“偶遇”我?

可能性太多,而线索太少。

我走到木箱边,掀开箱盖。里面只有几件破衣服,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硬得像石头的粗粮饼,还有那几截烧剩的木炭和那块画着人形轮廓的衬布。衬布还在,炭笔的痕迹也没有被破坏。搜查的人要么没发现它的价值,要么他们找的不是这个。

他们在找什么?和我“知识来源”有关的证据?还是别的什么?

我拿起衬布,炭笔勾勒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张老三的尸体,新发现的男尸,那些异常的伤口,暗蓝色的纤维还有石懿透露的“灭口”。

这些碎片正在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聚落内部,隐藏着不止一具伪装成意外的尸体,还有一个或一群行事狠辣、善于掩盖的凶手。守卫长王悍很可能知情,甚至参与其中。而任何试图揭开真相的人,都会面临“失踪”的风险。

我小心地折好衬布,塞回木箱底层,用破衣服盖住。然后从衣袋里掏出那枚齿轮和那片蓝色纤维,借着门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再次仔细查看。

齿轮就是普通的锈蚀齿轮,来自某个旧时代机械,除了作为“信物”或者“提醒”,本身看不出特别。那片暗蓝色纤维,质地比我见过的任何聚落织物都要细腻,颜色也更深沉均匀,边缘有被撕裂的毛茬,像是从某件衣物上强行扯下来的。

石懿给我这个,是想暗示什么?凶手穿着这种材质的衣服?还是这纤维来自某个特定的、与凶手相关的地方?

信息太少了。

我把两样东西重新藏好,坐在冰冷的被褥上。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混合著高度紧张后的虚脱,还有一丝冰冷的、逐渐清晰的危机感。

石懿的出现,像在平静(或者说麻木)的死水里投下了一块石头。他带来了更专业的视角,也带来了更危险的警告。他是什么人?调查员?某个隐秘组织的成员?还是单纯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流浪者?

他对我展现出的那点“兴趣”,是福是祸?

而我现在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当一个沉默的、只负责搬运和焚烧尸体的拾荒者?那样或许能暂时安全,但“失踪”的阴影并不会因此消散。王悍已经注意到了我,窝棚也被搜查过。有时候,知道本身就是一种罪。

或者继续追查下去?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尝试找出更多线索,弄清楚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以及王悍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这意味着主动踏入雷区,成为下一个可能“失踪”的目标。

石懿给了我选择吗?他似乎只是提供了信息,然后把选择权丢回给我。

但真的有的选吗?

我从木箱里拿出那块硬邦邦的粗粮饼,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粗糙的颗粒摩擦著喉咙,带着一股陈年的、淡淡的苦涩味。食物能提供热量,但无法驱散心底蔓延的寒意。

窝棚外,聚落的一天正在开始。隐约传来人声,脚步声,还有远处守卫换岗时短促的呼喝。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在这个看似秩序尚存的废墟聚落里,黑暗的触角已经悄然延伸。而我,一个刚刚醒来不久、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秘密的穿越者,正站在黑暗边缘的明暗交界线上。

向前一步,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深渊。

我咽下最后一口粗粮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衣袋里那枚齿轮冰冷的轮廓。

石懿说,别让人看见。

我站起身,走到门帘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嘈杂。

然后,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天光比刚才更亮了一些,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但废墟的轮廓清晰了许多。我朝着聚落中心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步不快,但很稳。

我需要去人多的地方看看,听听。也许能听到关于那个“失踪”半大小子的零星议论,也许能观察到王悍或者其他守卫今天的态度。信息,哪怕是碎片,也比纯粹的猜测有用。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一直待在窝棚里。那会让我看起来像是在害怕,在躲藏。有时候,适当的“正常”活动,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风卷起尘土,扑打在脸上。我眯起眼睛,继续往前走。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齿轮的冰冷触感,和石懿那句平静却致命的警告。

聚落的一天,刚刚开始。而我的选择,其实在捡起那枚齿轮时,就已经做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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