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楼下马大妞的卧室里。王改花躺在柔软得能陷进去的褥子上，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彩上，舒服得差点哼哼出声。这可比家里那铺着干草的硬板床强了百倍不止！
她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马石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新奇和兴奋：“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跟你说个事儿！”
马石头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一捣，不耐烦地嘟囔：“干啥呀？深更半夜的不睡觉，瞎折腾啥？”
王改花却不管他的不耐烦，声音压得更低，却难掩激动：“你看到没！大姐家这房子，啧啧，装修得可真气派！我刚才起夜上厕所，你猜咋滴？人家那厕所，嘿！就建在屋里头！你是没瞧见，那蹲坑，锃光瓦亮的，竟然是陶瓷的！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当城里人呢，这日子过得，简直是天上人间啊！”
她咂咂嘴，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憧憬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哎，当家的，你说你说能不能让大姐给咱栓柱也活动活动，在城里找个啥活儿干干，也让咱娃当当这体面的城里人？”
马石头一听这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著。他觉得自己这媳妇真是穷疯了，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他忍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哼！我说你这娘们，是不是睡糊涂了？净做你的春秋大梦！大姐一个寡妇家，带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成这样，已经是烧高香、谢天谢地了！你还想指望她给栓柱找工作？咱家栓柱几岁，你倒是长得丑，想的美。”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改花，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到了这儿，管好你的嘴，别瞎咧咧！要是说出啥不该说的话，伤了大姐的心，我我就把你送回你王家去！
咱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种地，等明天借了粮，赶紧麻溜地滚回去！家里老娘和孩子们还等著米下锅呢，没功夫在这儿胡思乱想！”
“你看你这人！真是个死脑筋！”王改花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头那点小九九被戳穿，有些恼羞成怒，“我就是这么一想，过过嘴瘾还不行啊？大姐能肯借粮给咱们，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我又没真打算开口跟大姐要工作！
真是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她“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马石头，再也不想搭理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窗外的麻雀刚“叽叽喳喳”地开始晨练，马大妞和李小满就已经睡不着爬了起来。趁著家里其他人还在梦乡，马大妞风风火火地蹬上她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去单位请假了——这假，她今天说什么也得请下来！
李小满呢，则轻手轻脚地溜进了自家那个隐蔽的地下室。这地下室可是他的秘密仓库。他从角落里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里面是金灿灿的玉米面。他掂量了掂量，又找了个小布袋，装了足足二十斤雪白的大米。
想了想，又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两斤用红纸包著的红糖，那可是稀罕物！最后，他还从房梁上取下几条挂著风干的腊肉——这可是好东西，能顶饿！
弄完这些，他又轻手轻脚出了院子。没多久，香喷喷的包子、酥脆的油条，再配上一锅熬得黏糊糊、黄澄澄的小米粥，丰盛的早餐就已经摆上了桌。
等马石头和王改花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闻到这扑鼻的香味，王改花的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客气道：“哎哟，小满啊，你看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太破费了还弄这么多好吃的干啥！”
三个姐姐也陆续起了床，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准备去上班了。她们几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正是表现的时候，不好随便请假，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舅舅舅妈，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
等马大妞请假回来，胡乱塞了几口早饭，就开始指挥起来。她先是嘱咐小嘴撅得能挂上一个酱油瓶子的李菊花：“菊花，今天家里就辛苦你看家了，听话，别到处野去！”然后，才带着李小满，和背着粮食袋子的马石头、王改花一起，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汽车站，买了票，挤上了前往密云方向的长途大巴车。那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哐当哐当”颠簸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靠“十一路公交车”——两条腿，又走了约莫两个小时，这才远远望见了马家堡村口那歪歪扭扭的老槐树。
抬眼望去，曾经应该是金黄或翠绿的田地，此刻却是一片萧瑟的白茫茫。偶尔有几处露出的土地，也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被烧焦的锅底，透著一股子死气沉沉。
走进村子，更是静得可怕，连平日里村口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追逐打闹的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气无力地趴在墙根下，连叫的力气都没有。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诡异，让人心里头发毛，渗得慌。
又往前走了一段，快到山脚下时，一座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李小满敏锐地察觉到，走在前面的老妈马大妞，脚步明显加快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终于到了院门口，马大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柴门。
“妈——！呜呜呜——不孝女大妞回来看您老人家了——呜呜呜——”一声悲怆的哭喊，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马大妞喉咙里喷涌而出。
屋子里“咣当”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乱糟糟像一蓬枯草，满脸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的老太太，小跑着从屋里冲了出来。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抹了一层劣质的黄颜料，嘴唇干裂起皮，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被饥饿折磨得不轻。
“是是妈的大妞回来了？我的大妞啊！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一把抱住马大妞，母女俩顿时抱头痛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里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