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潭一张老脸掉在地下摔成八瓣。
这徐阁老的孙子未免太过狂妄!
自个叔父被打了脸,林铮铭自然不能高高挂起,他立刻道:“徐公子才高八斗自然有些傲气,他走了也好,不如我们继续!”
“既是今日我爷爷八十大寿,那不如咱们就以松鹤为题赋诗怎么样?”
以松鹤为题,便是要给林家溜须拍马。
周毅本就恨不能立刻走,便神色冷淡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一帮人对诗,对到唾沫横飞,老半天也没对出个佳句绝唱,他待得无聊,柳氏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湖心亭周围不比前院有吃有坐,没多一会,一群人又转战前院,开始喝酒划拳对诗。
中原人的酒桌文化,不论古今,都离不开一个“喝”字。
周毅年少,本来就不乐意喝那玩意,此时更庆幸能躲过去。中年人瞧他嫌弃的神色,轻笑了下:“可算是消停了。虽然这些人水平一般,山西的文学氛围倒是浓厚!”
“这一点阁下可是说的一点没错!”
柳三泰不在,师兄弟几人都没离开。张子宸笑道:“先生不知,若是六年前凉王尚未作乱那会,山西的文学氛围才真叫浓厚,诗词佳作频出,山西各地学子尽展才能!”
“哦?”
闻听此言,中年人神色略微遗憾:“凉王姬塬乃西北盘踞多年的毒瘤,尾大不掉,除掉他必定会有所牵累。我看如今山西文坛蓬勃日盛,相信不久便会恢复当初的状态。”
中年人没走,林潭哪里敢轻易离开。
他笑呵呵揣着手,中年人不主动与他谈话,他也不多言多语,就那么笑眯眯盯着石桌上的几人。山西所有高官都在,还没等周毅起身,手臂就被一只温润干燥的大手摁了一下。
周毅一怔,就见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深沉而危险。
官场没有下级坐着、上级站着看的道理,更没有连举人都不是的秀才坐着,一众朝廷官员在一旁干站着的道理。
这是要拿自己当枪,给林潭甩耳光?
这一幕,与当年肃王拿他整治凉王何其相似。
周毅顿时遍体生寒,连看向对面中年人的眼眸都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无妨,先坐着。”中年人朝周毅笑笑,又恢复成温润无害的样子。他虽是笑着,但周围的人却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林潭是谁?那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说句“圣上肱骨”不为过。可这人却敢当众让林潭林大人下不来台,其背景又怎能叫人不胆寒。
柳氏其他人更是惊诧万分。张子宸顿时收了笑脸,绷直了身体,大气不敢出。王若晖胆小,往自己爹身边悄悄挪了一步。铁峰、肖勉乃是武官,与文官不同体系,但见此诡异场面,也不禁为周毅捏一把汗。
周毅本能与林潭对视,林潭此时脸上虽挂着笑,但目光已然冰冷到了极致。
就是这么个人,与山西官府几十年过从甚密,趁着朔州边境大乱,大肆低价收购百姓数万亩良田,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林潭冷眸看着周毅,周毅也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回神,神情冷傲得宛如即将透出杀气的幼狮。
中年人继续道:“方才周小友一首《落花》,我十分满意。本是闲游山西,却不想有此意外收获。本人生平没有其他爱好,唯独喜爱诗词。周案首,”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发绿的玉佩,推到周毅跟前,声音和煦地说,“方才那样的诗词,不知你还能否再作出来一首?”
玉佩一出,林潭脸庞宛如裂开一般,死死盯着那枚玉佩。
他早知道中年人身份不简单,但周毅却没敢往太深处想。可此时林潭的反应,却侧面印证了周毅的猜测:他林潭忌惮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人。既然如此,那就拿走他此刻最想要的!
“诗词向来乘兴而发。”周毅将玉佩拿在手里,仿佛攥住了林潭的眼珠子。他端详片刻后,朝中年人淡笑道:“几年前肃王殿下也曾送过我一方小印,晚辈一直带在身上。”
说着,他从脖颈的红绳上扯出一枚精致的黄铜印章:“就是这块。今日又有这样的缘分,便是没有这块玉佩,晚辈也愿意为先生赋诗一首!”少年脸上笑得傲气,当着林潭与山西一众官员的面,起身踱步。
就在此时,放狠话走了的徐稚,悄摸绕了回来,恰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片刻后,周毅朗声道:“贪藤缠树欲吞楼,嗔火焚林怒未休。痴网干缠空织梦,疑云蔽日遮清眸。傲风凌顶摧梁柱,五障翻成般若舟。勘破迷、情皆自性,莲开魔灭两悠悠!”
诗词一出,四下静得渗人。
这诗乍一听是绝顶佳句,可只要稍微往深处想,便能叫人惊出一身冷汗——还是那种浑身胆寒、不寒而栗的冷汗。
林铮铭顿时满目愕然地盯着周毅:他、他这是疯了不成?在他们林家,在祖父八十大寿的今日,竟作出此等直指人心的诗句!他说谁是贪官?他骂谁孽障缠身?
不光林铮铭,在场但凡稍通文墨的人,都被这手诗词吓得魂不附体,湖心亭里安静得能听见个别人急促的呼吸声。
王清源知晓一些廖继明那一届与林家的纠葛,但他万万没想到周毅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当众揭林潭的短。
若说方才徐稚是将中书令大人的脸面扯在地上,林潭尚且还有几分体面;可此时周毅的诗词,简直是把林潭的脸皮扒下来踩。
王清源顿时脑瓜嗡鸣:“周毅你”
一众布政使衙门里与许英才交好的官员,也对周毅此时的举动万分愕然。按理说,许英才前往京城述职问罪,作为他的外甥,本应越低调越好,怎能在这要命的当口去摸老虎屁股,给许英才树这么大一个政治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