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临危不乱,力挽狂澜,倒是叫本官好生佩服!”
洪灏其人圆滑至极。
布下无解之局,不惜牺牲自身也要搞死许英才,却不想,这家伙竟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置之死地而后生,官服官帽一脱,来一招釜底抽薪,竟把骂名全留给了他!
怎能不叫他气愤万分。
许英才处变不惊,“洪大人谬赞了!临考前将外籍学子资格取消,面对数百个秀才未晋升举人的朝廷后辈,如此怒火冲天,险些掀了贡院的房顶,洪大人仍旧能稳坐泰山,这份胆识与气度下官拜服!”
“!!”
洪灏一噎。
险些气了个仰倒。
山西省最大的两个官当众吵嘴架,吓得一干学生、州府官员大气不敢喘。
更是不敢往他们那边多看一眼。
杨士庸更是两眼一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今日闹出这样大的事,大宗师与几位房官必然如实上报朝廷,届时,圣上问罪,吏部问责,且看你许大人如何担待!”洪灏当然不是好惹的。
他后台乃是徐首辅。
即便被圣上责罚,吏部有微词,有徐门大伞遮着,伤也只是略伤皮毛,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圣上问罪自有圣上裁决,吏部如何问责,且看本官这些年如何治理山西。”许英才儒雅的脸上,淡漠一片,“洪大人与其操心本官最后下场如何,不如先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传出去,洪大人会得罪多少读书人!”
两个老大人唇枪舌战。
小辈这边也不遑多让。
“我说方才耳旁总像是有蚊子在嗡嗡叫,原来是有人临场打气!”徐稚真是被家里惯坏了,不分场合开始挑衅,“与其这般忐忑,不如回家去,在爹娘怀里躺着,岂非安乐?考什么科举?”
“??”
柳氏五人被突然冒出来的这号人,一席话都给说蒙了。
他们小声打气,干他什么事?
“大家都在好好排队!”张子宸立着眼睛道:“不比仁兄,乡试在即,如此神圣之地,连排队都要家丁代替。阁下家中既然如此煊赫,何不如守着家中产业,在家当无忧无虑的少爷多好,考什么科举啊,怪累的!”
徐稚的脸刷地冷了。
眼见着这活祖宗要发怒。
林铮铭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马上就要到我们了,别吵架!别吵架!”
“宣同府,东临巷徐稚!”
果然,下一个被叫到的就是徐稚的名字。
徐稚不得已收了嘴巴,耷拉着长脸跟随人流走到检查的位置。乡试检查严苛至极,差把肠子掏出来刷洗一遍,外面一层检查完之后,徐稚进入内室,一只手搭了下扣子,意思意思就算了事。
“这名考生,把你的衣裳脱干净了!”
差役轮班结束,原本要给徐稚检查的差役另有差事,并未接手徐稚,那负责检查徐稚的差役见此,小跑过来满头大汗,趴在给徐稚检查的差役耳边谨慎低语一阵,吓得那差役立刻弓腰赔罪。
检查队伍如此紧密,他们的异常必然引起其他人注意。
“怎么回事!”
“他是什么人,竟到了内室不脱衣检查?竟是门路大到通天了么?”
“没准有什么黑幕,且看今日闹的这般大,说不定新来的巡抚与大宗师都不干净!”又有人小声道:“没准,咱们这届乡试要完,这么下去,必定公正有失!”
“且看着吧,没准这届乡试案首解元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
流言顿时四起。
徐小少爷在京城横惯了,哪会将这些低阶庶民放在眼里,扫了扫衣袍就要出去,就听身后一道声音不轻不重地道:“等等!”
徐稚脚步停住。
就在此时,周毅与张子宸等人也马上进了内室,即将脱衣检查。
就听里面王若晖父亲王清源的声音道:“刚才那名拒绝脱衣检查的考生名讳如何?”
凉州知府开嗓询问,差役不敢不答。
但又怕说出徐少爷的名讳,自己小命不保。
这么一会儿,检查室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
“方才出去那名学子本官认得,是凌河的刘俊。”刘俊便是刘振那考了三次乡试仍旧没过的哥哥,王清源道:“看名录,你面前这名学子名叫徐稚?”
“很好,徐稚,本官记得了!”
“徐稚?”
“徐稚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铁峰站在门口,听见议论,插了一嗓子,“徐稚就是当朝首辅徐大人的宝贝亲孙子!”
此言一出,满场骇然。
即便从点名开始,再到考棚一路上都不许考生聊天,可还是有不少人听见徐稚是徐首辅的孙子,低声窃窃私语。
一时间,四面八方揣测怀疑的眼神,就快将徐稚淹没。
可再怎么狂,在此地发飙除了让自己的名声更臭,进一步影响到乡试,没有别的作用,徐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脸色更黑地顺着人流往外走。
乡试点名在寅时,两千人往往需要到中午。
接受检查则直到天黑。
有时候人数爆棚,熬到后半夜也是说不定。
点过名,辨认过五官外形特征,再经过外部检查,进入内室脱光全身,头发全部散开,浑身衣裳一寸寸搜查仔细,确保完全没有夹带,这才是最后一步。
这也是令所有考生都讨厌的一步。
前朝就有学子因为肛门夹带小抄,被发现后带枷一月,跪在贡院门前示众,到了本朝,内室检查更为严苛,周毅一见带着羊肠指套的差役靠近,都想捂着屁股赶紧跑了。
这跟现代的肛内检有什么区别!
被暴力搅合一番的滋味,没经历过,便不会知道有多酸爽。方才他们一群人还在心里大骂徐首辅的孙子不要脸搞特权,这会儿就纷纷恨不得自己有个权倾朝野的爹。
许是因为常年出入衙门,许多差役都认识周毅,到了他这,象征性搅弄两下就算完事。
等穿好衣裳的时候,周毅已经感觉累了。
他的考棚属千字文“渔”字号,九天六夜的乡试即将开始,正式进入贡院后,他们五人分开,各自按照考号寻找自己的考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