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寨的风裹着山涧特有的微凉,卷过叶凡耳边时,带着些草木被磨碎的清苦气。他望着身前的张五爷,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像盛着岁月的沉霜,每一道褶皱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叶凡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眼底翻涌的疑云几乎要漫出来,他往前挪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声音里裹着按捺不住的探究:“这紫山常年被云雾锁着,我进村时就听说,周遭百里连最野的山狼都绕着走,里头当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已不自觉地绷紧,指节泛出青白——关于这座山的恐怖传说,他在进村的半个时辰里就听了七七八八。
有人说见过山雾里伸出惨白的手,有人说深夜能听见山里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更有人说曾瞧见半空中掠过丈高的黑影。可越是凶险,那股无形的力量就越像钩子,勾着他往深处探究。
张五爷捻着颔下花白的胡须,那胡须稀稀疏疏地贴在下巴上,像冬日里结了霜的枯草。他沉默了足有三息,寨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叶片打在枝头的声音仿佛在替他计数。
老人终于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老树皮般的粗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具体的,老汉也说不清。只知道打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传这山跟一位大帝沾着干系。”
“大帝?”叶凡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他往前又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老人粗布短褂上的汗味,追问道,“难道你们张家世世代代守在这儿,就是为了看住这座山?”
张五爷重重一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郑重,那抹光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火星,虽微弱却灼人:“正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张家人生是紫山的人,死是紫山的鬼。前清那会儿闹匪患,全村人宁愿抱着炸药桶守在山口,也没让半个外人踏进紫山半步。”
叶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他望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紫山,那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青黑色的山体在雾里若隐若现,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暗自思忖:难怪这山看着就不对劲,寻常山脉哪有这般压人的气势?看来背后的名堂比表面瞧着要深得多,指不定埋着多少被岁月尘封的往事,那些故事里,怕是藏着血与火的印记。
“可不是咋地!”旁边的二愣子突然挠着后脑勺接话,他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脸上带着点憨直的骄傲,眼睛亮晶晶的,“俺们张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儿扎根,村口那棵老槐树还是俺太爷爷亲手栽的呢!族里老人说,俺们都是那位大帝的追随者的后人,当年跟着大帝征战过的!”
“还有别的吗?”叶凡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层层涟漪扩散开来。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紧紧锁在二愣子脸上,“关于紫山,你们还听说过啥?”
二愣子皱着眉想了半天,眉头拧成个疙瘩,忽然“啪”地一拍大腿,震得裤腿上的泥点都掉了好几颗:“哦对了!俺记起来了!好像说,那本《源天书》千年前弄丢了,就跟这紫山有点关系!上次祭祖时,三叔公喝多了念叨过,丢了之后天地都变了色呢!”
“源天书?”叶凡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腹深深嵌进掌心——君姐提过的那本古经,竟然可能藏在这紫山里头?
那可是寻源石的至宝啊!只要能拿到它,去赌石坊凭着书里的秘法感应源石,定能在那些蒙尘的石头里精准找到藏着精华的料子。到时候大肆出手,要不了多久就能攒够源石,修为定能一日千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怕是连他的影子都追不上!
就在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哥哥”突然钻进耳朵,清亮得像山涧里刚淌下来的泉水,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瞬间驱散了叶凡心头翻涌的贪念。他浑身一震,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回头时,脖颈转动发出“咔”的轻响。
只见村口的石板路上,君颜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那儿。女子一身素白衣裙,裙摆被风掀起细小的弧度,衬得她肌肤胜雪,宛若月下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她怀里的小囡囡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系着红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眼尾微微上翘,瞅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旁边站着的薇薇正笑盈盈地望着他,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叶凡望着那小囡囡,莫名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像是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可他分明是头一回见这孩子。
他嘴上满是疑惑,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君姐、薇薇,你们怎么来了?按说,你们这会儿该在妖族小世界才对?”
君颜的声音依旧清冷得像月下的冰泉,飘在风里有种不真切的缥缈,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不出三日,你会遇上一场大劫,我来护你一程。”
叶凡心头猛地一沉,像被投入了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他呼吸都滞了半分。他知道君颜从不说虚言,女子的眼神里总藏着看透世事的通透,她说有劫,那必然是躲不过去的。
万物母气根的事迟早会传开,到时候那些极道势力必然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扑过来,怕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别说寻《源天书》,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数。
他的目光又落回小囡囡身上,孩子正睁着大眼睛打量他,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地扫过眼睑。叶凡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小囡囡,你为啥叫我哥哥呀?”
小囡囡眨巴着大眼睛,眼珠黑得像墨,声音甜得像裹了蜜的糖葫芦:“因为你就是哥哥呀!”她说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够叶凡的衣角,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发出叮铃铃的轻响。
叶凡望着她纯真的小脸,那小脸上还沾着点奶渍,鼻尖圆圆的,像颗熟透的樱桃。他总觉得这孩子的身份不简单,寻常娃娃哪有这般灵动的眼神?
可瞧见她笑起来时脸颊上的两个小梨涡,像盛着春日里的暖阳,心里的疑云又慢慢散了,像被阳光晒化的晨雾。
“哥哥……不想认我吗?”小囡囡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风吹弱的烛火,眼眶唰地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里头打着转,眼看就要掉下来,那模样瞧着让人心都揪紧了。
叶凡心一下子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连忙摆手,动作急得差点踩到自己的靴子:“没有没有,我就是哥哥。”
“真的?”小囡囡眼睛一亮,瞬间破涕为笑,那笑容像春日里炸开的桃花,瓣瓣都沾着露水,明媚得让人晃眼。她伸出小手搂住君颜的脖子,在女子颈间蹭了蹭,羊角辫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君颜的下颌。
这时,君颜抬眼望向远处的紫山。那山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峰顶隐在云雾里,让人看不清全貌。云雾缭绕间,竟隐隐透出九条龙形的山脊,龙首低垂,龙尾蜿蜒,仿佛九条蛰伏的巨龙正拱卫着什么。
那气势磅礴得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风都像是被这股威压逼得绕着走。君颜眉峰微蹙,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掐进小囡囡的衣料里,低声道:“这山里头,竟有极道帝兵的气息。”
叶凡一愣,脚步下意识地顿住:“极道帝兵?”那可是只在古籍里见过的东西,传说中唯有大帝才能炼制,每一件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是无始大帝的无始钟。”君颜的声音里添了丝凝重,像结了层薄冰,“那钟堪比半个自斩一刀的至尊,钟身铸着星河运转的轨迹,钟声一响,能定乾坤,镇八荒,是无始大帝留在世间的最后屏障。”
她转头看向叶凡,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仿佛要剖开他的五脏六腑,看清他心底最深处的念头:“你想进这紫山?”
“是。”叶凡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亮得像燃着团火,那火焰里跳动着信念与执着,“君姐你说过,《源天书》可能就在里头。”那本古经关系着他的修行前路,就算再凶险,他也必须去试一试。
“里面的凶险,不亚于生命禁区。”君颜微微垂首,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目光锐利如刀,“里头镇压着太古皇族,那些人沉睡了万载,个个都是不死天皇的亲信,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轻易捏死你。你确定要进去?”
叶凡紧了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轻响,他没说话,可眼里的坚定像烧红的烙铁,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来这张家寨,本就是为了紫山,为了那本可能藏在山里的《源天书》,哪能因为凶险就退缩?
君颜看了他片刻,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掂量他的决心。风卷着云影掠过她的白衣,衣袂翻飞间,她忽然转身:“要进,就现在吧。”说着,她抱着小囡囡,脚步轻盈地朝紫山的方向走去,裙摆扫过地上的枯草,带起一串细碎的声响。薇薇冲叶凡眨了眨眼,快步跟了上去。
叶凡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带着凉意的山风,压下心头翻涌的激荡。他望着那道通往紫山的小径,路面上布满碎石与荆棘,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的险途。他抬腿跟了上去,每一步落下都很沉稳,靴底碾过荆棘时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又像是巨兽在咆哮,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莫测。可叶凡的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像是要在这苍茫大地上,踏出属于自己的道。
紫山的轮廓在云雾里愈发清晰,那青黑色的山体上隐约可见苍劲的古木,偶尔有几只怪鸟从雾里钻出来,发出凄厉的啼叫,又迅速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云气里。
叶凡跟着君颜的身影,目光落在前方女子抱着的小囡囡身上,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小脸蛋贴在君颜的肩头,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只温顺的小兽。
他忽然觉得,这趟紫山之行,或许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但不管前路有多少凶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源天书》,为了变强,也为了弄清楚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秘密。
山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发出警告。叶凡的目光愈发坚定,他望着紫山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云雾,握紧了拳头,一步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