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风岭,师徒一路西行,虽仍有山精野魅窥伺,却再无那般棘手的大妖拦路。孙悟空心中却无丝毫放松,他知道,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更大的风浪。
这一日,前方忽闻水声隆隆,如万马奔腾。走近看时,好一条大河!但见那河:
洋洋光漫月,浩浩影浮天。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岸口无渔火,沙头有鹭眠。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
水色浑浊,呈暗黄之色,河面宽阔,竟望不到对岸,怕不有八百里之遥。河面无风,却自有波涛汹涌,更奇的是,那水仿佛重逾千斤,鹅毛不浮,芦花沉底,竟是一处天生的弱水绝地!
岸边立着一块石碑,饱经风霜,上刻三个古朴大字——流沙河。
“师父,此河难渡,弱水三千,非是凡力可越。”孙悟空手搭凉棚,金睛扫视河面,眉头微皱。这流沙河弱水隔绝神念,连他的火眼金睛也看不透河底深处,只觉一片浑浊死寂中,似有某种阴冷暴戾的气息潜伏。
玄奘望河兴叹:“这却如何是好?”
猪八戒放下行李,走到河边,用钉耙试探着搅了搅水,那弱水粘稠沉重,竟将钉耙都带得一沉。“乖乖,这水邪门,老猪我当年掌管天河,也没见过这般沉的河水。怕是连船也载不动。”
正说话间,那原本汹涌的河面中央,忽地卷起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一道身影猛地蹿出,带起漫天水花!
那身影身高丈二,蓝靛脸,赤发如火,颈下挂着九个骷髅头串成的项链,手持一柄宝光隐隐的降妖宝杖,周身妖气与水汽混合,散发着凶悍暴戾的气息,正是此河妖魔——沙和尚!
“呔!哪里来的和尚,敢在俺流沙河畔聒噪!”沙和尚声如闷雷,踏浪而立,一双铜铃大眼凶光毕露,死死盯着岸上众人,尤其在玄奘身上停留最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痛苦挣扎。
“师父退后!”孙悟空一步踏前,将玄奘护在身后,金箍棒指向沙和尚:“你是何方妖孽,在此阻路?”
“哈哈哈!”沙和尚狂笑,“吾乃流沙河之主!尔等若要过河,须留下那白白胖胖的和尚给俺打打牙祭!至于你这毛脸雷公和那猪头,正好一并吃了,添些嚼头!”
“好大的口气!”猪八戒闻言大怒,挥起钉耙就要上前,“看俺老猪先把你打成筛子!”
“八戒且慢!”孙悟空拦住八戒,金睛仔细打量着沙和尚。这妖怪妖气虽重,但隐约间,竟透着一股堂皇正大的根基,与其暴戾表象颇不相符。更让他心生警惕的是,沙和尚周身妖气深处,隐约缠绕着一丝丝极其隐晦、却与那黄风怪力量根源有些相似的浊煞之气,其中更夹杂着一缕微不可察的、冰冷的混乱意念。
又是混沌侵蚀?还是这流沙河弱水本身特性所致?
“妖怪,看你有些根底,不像寻常野怪,为何在此吃人为恶?”孙悟空喝问道。
沙和尚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挣扎,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取代:“废话少说!看杖!”他似乎不愿多言,挥动降妖宝杖,卷起一道浑浊的水龙,朝着孙悟空猛扑过来!那水龙之中,弱水沉重,更蕴含着销蚀法力、污秽法宝的诡异力量。
“来得好!”孙悟空有心试他深浅,举棒相迎。金箍棒与降妖宝杖在空中悍然碰撞!
“铛——!”
巨响如钟,气浪翻腾,竟将河面都压得凹陷下去!沙和尚被震得连退数步,踏得水浪四溅,眼中闪过惊色,显然没料到孙悟空力量如此之大。
孙悟空也觉手臂微麻,这沙和尚力气竟不输于八戒,且那降妖宝杖品质非凡,与弱水之力结合,威力倍增。
两人就在这流沙河上空,你来我往,斗了起来。沙和尚杖法精奇,大开大合,更兼能操控弱水助战,时而化作水龙缠绕,时而凝成水箭攒射,攻势凌厉。孙悟空则棒法更妙,腾挪闪避间尽显灵巧,更兼补天石本源护体,那弱水的侵蚀污秽之力难以近身,渐渐占了上风。
斗了五六十回合,沙和尚渐渐不支。他久居河底,虽借弱水之利,但战斗经验显然不如身经百战的孙悟空。更见他心神似乎不稳,招式间偶有凝滞,仿佛有两种意志在体内冲突。
孙悟空觑准一个破绽,一棒荡开降妖宝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抓沙和尚脖颈那串骷髅项链!他早就注意到,这项链气息古怪,似与沙和尚本身神魂有某种联系。
沙和尚大惊,急忙后退,同时挥杖横扫。孙悟空变抓为拍,一掌印在沙和尚胸口!
“砰!”沙和尚如遭重击,吐血倒飞,落入河中,溅起巨大水花。
然而,不过片刻,他又怒吼着从河中冲出,气息虽乱,凶性更炽!那串骷髅项链隐隐泛着幽光,似乎为他提供了某种支撑。
“大师兄,这厮皮糙肉厚,又借弱水恢复,不好对付啊!”猪八戒在岸上喊道。
孙悟空也看出了门道。这沙和尚与这流沙河仿佛一体,只要不离河水,其力不竭。且那项链诡异,似乎能稳定其神魂,抵抗自己的净化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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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得把他引到岸上,或者……破了那项链!”孙悟空心念急转。他忽然卖个破绽,引沙和尚一杖砸来,却施展筋斗云瞬间绕到其身后,金箍棒直点其后心!
沙和尚反应不及,只得将妖力灌注后背硬抗。孙悟空这一棒却未用全力,而是将一股凝练的补天石净化之力,顺着棒尖悄然打入沙和尚体内,直逼其神魂核心与那项链的连接之处!
“呃啊!”沙和尚浑身剧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感觉一股温润却霸道的力量在体内肆虐,所过之处,那长久以来缠绕神魂的浑浊暴戾之气竟被丝丝驱散,更有一股力量狠狠冲击着脖颈处的项链!
项链上的九个骷髅头骤然亮起惨白的光芒,发出凄厉的鬼哭之声,抵抗着净化之力。同时,沙和尚识海深处,那被压抑许久的记忆与灵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荡漾起来!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凌霄宝殿,看到了破碎的琉璃盏,看到了自己身为卷帘大将时的威严,也看到了被贬下界、坠入流沙河时的绝望与不甘,以及……在河底浑噩度日时,一股冰冷混乱的意念悄然侵入,放大他的怨恨,扭曲他的神智,引导他吞噬过往行人,尤其是那九个取经人的头颅,被那股意念炼成了这串锁住他真灵的“九骷项链”!
“我……我是卷帘大将……我……”沙和尚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眼中暴戾与清明交替闪现,动作完全停滞。
孙悟空见状,知道自己的净化之力起了作用,触动了其被封印的记忆与良知。他趁热打铁,厉声喝道:“沙悟净!你本天庭正神,因过被贬,已属惩戒!为何自甘堕落,受邪魔操控,为妖吃人?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这一声喝问,如同晨钟暮鼓,配合着在沙和尚体内流转的补天石本源之力,狠狠震动着他的神魂!
“啊——!”沙和尚发出最后一声充满解脱与痛苦的呐喊,眼中暴戾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与疲惫。他猛地抓住脖颈上的九骷项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咔嚓!”项链应声而断,九个骷髅头光芒尽失,化作普通枯骨,散落河中。
与此同时,沙和尚周身那浑浊的妖气迅速消退,虽然依旧有弱水气息环绕,却多了几分清正。他手中那柄降妖宝杖也宝光一敛,恢复了几分神兵应有的庄严。
沙和尚(此刻或许该称沙悟净)踉跄几步,跪倒在河面之上,对着孙悟空与岸上的玄奘连连叩首,声泪俱下:“弟子……弟子沙悟净,原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因失手打碎琉璃盏,被贬下流沙河,受苦沉沦……又遭邪魔意念侵蚀,迷失本心,造下无边杀孽……今蒙大圣点化,唤醒灵智,追悔莫及!恳请圣僧收留,弟子愿皈依佛门,保师父西行,将功折罪!”
岸上玄奘见这妖魔幡然悔悟,言辞恳切,又曾是天上神将,便生慈悲之心,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金睛观察沙悟净,见其神魂中那外来的混乱意念已随项链破除而消散,只余自身被弱水侵染的些许浊气与杀孽业力,需日后慢慢化解,但其本心已复,确是可度之人。且他熟悉水性,掌管流沙河,正是渡河所需。
“师父,此人确已悔悟,且于此河有益,可收为徒弟。”孙悟空道。
玄奘点头,对沙悟净道:“你既有心向善,贫僧便收你为徒。望你从此洗心革面,谨守戒律,护持西行。”
沙悟净大喜,再拜道:“多谢师父收留!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他又对孙悟空拜谢:“多谢大师兄点化之恩!”
孙悟空将他扶起:“既入一门,便是兄弟。你且说说,那侵蚀你神魂的邪魔意念,究竟是何模样?可还有其他异常?”
沙悟净回忆道:“那意念冰冷混乱,似无所不在,又难以捉摸。它引我怨恨,诱我杀生,并将那九个取经人颅骨炼成项链,似乎……似乎想以怨魂煞气与弱水之精,炼制某种邪物,或是作为某种‘标记’……弟子浑噩时,曾隐约感应到,这流沙河底极深处,似乎另有乾坤,与那意念源头或有联系,只是弱水隔绝,难以探查。”
孙悟空与猪八戒对视一眼,神情凝重。又是混沌势力的手笔!这流沙河底,恐怕也隐藏着秘密。
“此事容后细查。眼下先渡河要紧。”孙悟空道。
沙悟净忙道:“大师兄,师父,此事易耳。弟子久居此河,知晓河性。这弱水虽鹅毛不浮,却有一桩特性——不载无信无义、业力深重之物。师父乃十世修行好人,心志坚定,大师兄、二师兄亦是正道中人,弟子如今亦诚心皈依。我可驭使河底多年炼化的一块‘分水灵璧’,暂时在河中开出一条通道,供师父马匹通行。只是此法颇耗法力,且通道不能持久。”
“如此甚好!”玄奘喜道。
沙悟净当即施展手段,不多时,果然在茫茫弱水之中,分开一条数丈宽、直通对岸的干燥通道,两侧水墙耸立,蔚为奇观。
师徒几人连忙牵马挑担,迅速通过。待最后一人上岸,沙悟净收了神通,那通道瞬间合拢,弱水复归原状。
站在对岸,回望那八百里流沙弱水,孙悟空心中并无轻松。沙悟净的遭遇再次印证了混沌势力无孔不入的渗透。这西行路上,不知还有多少类似的存在。
他看了看新收的三师弟沙悟净,又望向前方未知的旅途。
取经队伍,至此算是初步齐整。然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走吧,师父。”孙悟空牵起白龙马,当先而行。
身后,猪八戒扛着钉耙,沙悟净持着宝杖,一左一右,护着玄奘。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西行的道路上。
而在那流沙河底,极深极暗之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幽光,在沙悟净破去项链、师徒渡河之后,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入永恒的黑暗与沉寂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