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春,鲍丘河畔。
鲜于银站在高处,望着对岸连绵的公孙瓒军营。他身后是五千义军——衣衫褴褛,兵器简陋,但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这些人,有的是刘虞旧部,有的是被公孙瓒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有的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士族子弟。他们来自幽州各地,为同一个目的聚集:复仇。
“鲜于将军,探马来报,公孙瓒命渔阳太守邹丹率两万军南下,欲剿灭我们。”副将阎柔低声道,“明日午时可达鲍丘河。”
“两万对五千”鲜于银握紧刀柄,“敌众我寡,但我们必须赢。赢了,幽州百姓才有希望;输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继续。”
他转身对众人:“兄弟们!公孙瓒杀刘使君,屠我百姓,淫我妻女,此仇不共戴天!明日之战,有死无生!但我们的死,要换来幽州的生!敢战否?”
“战!战!战!”五千人齐吼,声震河谷。
当夜,鲜于银做了周密部署。
鲍丘河此段水浅,多处可涉渡。他命人在上游筑坝蓄水,又在渡口下游布设绊马索、陷马坑。河岸树林中埋伏弓弩手,专射敌军将领。
最关键的,他派人联络了沿岸村民。
“公孙瓒军明日渡河,必会抢掠各村粮食。你们可假意献粮,在粮食中掺入巴豆粉。”
村民含泪答应——他们的亲人大多死在公孙瓒手中,此仇必报。
次日午时,邹丹大军如期而至。
看到对岸稀稀拉拉的义军,邹丹嗤笑:“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挡我大军?传令,立即渡河,全歼贼寇!”
两万大军开始涉渡。时值春季,河水仅及腰深,骑兵可轻松通过。
第一批三千步兵刚渡到河心,上游突然传来巨响。
鲜于银令人决堤!
蓄了一夜的水汹涌而下,河水瞬间暴涨。渡河士兵被冲走大半,哭喊声响彻河面。
“中计!”邹丹大惊,“骑兵从上游绕道!”
骑兵绕行十里,找到浅滩渡河。但刚上岸,就踩中陷马坑,马匹惨嘶倒地。树林中箭矢如雨,专射骑将。
邹丹本人肩头中箭,险些落马。
更糟糕的在后头。
渡河后已是傍晚,士兵饥肠辘辘。附近村民“主动”送来粮食,邹丹不疑有诈,下令分食。
半个时辰后,军中出现大规模腹泻。士兵捂著肚子往树林跑,战力全失。
“粮中有毒!”邹丹这才醒悟,但为时已晚。
三更时分,鲜于银率全军突袭。
五千义军如猛虎下山,冲入混乱的敌营。公孙瓒军腹泻无力,指挥失灵,被杀得溃不成军。邹丹在亲卫拼死保护下,仅率数百骑逃回渔阳。
此役,两万大军折损过半,粮草辎重尽失。
消息传开,幽州震动。
渔阳百姓闻讯,自发组织起来,趁守军新败,夜袭太守府。渔阳太守邹丹刚逃回城,惊魂未定,就被愤怒的百姓乱刀砍死。城门大开,迎鲜于银入城。
渔阳光复!
上谷郡更直接——百姓自发组织,杀死官吏,夺取武库,宣布归附鲜于银。
短短一月,公孙瓒辛苦打下的江山,土崩瓦解。
渔阳、涿郡、代郡、上谷,四郡皆反,公孙瓒实际控制的只剩广阳郡
更可怕的是人心。
蓟城中,百姓开始用沉默反抗。商铺关门,市集无人,街道冷清如鬼域。士兵巡逻时,总能感受到背后仇恨的目光。
军营中,逃兵日渐增多。尤其是那些被迫投降的刘虞旧部,成建制地逃亡,投奔鲜于银。
州牧府中,公孙瓒暴跳如雷。
“反了!都反了!”他砸碎所有能砸的东西,“鲜于银,还有那些贱民!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杀光!”
关靖跪地苦劝:“将军,当下人心已失,当思退路。不如放弃蓟城,与黄超议和,徐图再起”
“议和?”公孙瓒一把揪住关靖衣领,“我与黄超不死不休!与那些叛贼不死不休!要我退?除非我死!”
他推开关靖,眼中闪过疯狂:“传令,从今日起,蓟城戒严!凡有可疑者,格杀勿论!再征城内所有青壮,加固城防!我要让蓟城成为铜墙铁壁,看谁能攻破!”
命令一下,蓟城更如地狱。
士兵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强征男子。稍有反抗,便满门抄斩。城头每日悬挂新杀的人头,血腥气弥漫不散。
但公孙瓒自己,却开始恐惧。
他不再信任任何人。
将领汇报军情,他要隔着屏风听;饭菜要先让奴仆试毒;夜晚睡觉,床边要站十个亲卫。
最后,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我要搬出州牧府。”他对关靖说,“在城北高处建一座高台,台上建楼。我要住在那里。”
“将军,这”
“照做!”
三月时间,一座高达十五丈的巨型碉楼在蓟城北山拔地而起。楼以青石砌成,外覆铜皮,只有一道铁门进出。楼内储存了足够五千人食用三年的粮食,还有大量兵器甲胄。
楼成之日,公孙瓒搬了进去。
他下令:楼内只留姬妾侍女,男子七岁以上不得进入。所有文书命令,用竹篮吊上吊下传递。若有紧急军情,由大嗓门妇人在楼上喊话,他在数百步外都能听见。
从此,公孙瓒成了高楼的囚徒。
他整日坐在楼顶,俯瞰蓟城。城中炊烟日渐稀少,街道日渐空旷,但他不在乎。
“我有高楼无数,有精兵五万,有粮食三百万斛。”他喃喃自语,“鲜于银?黄超?他们攻不破我的楼堡。待天下有变,我便率军出楼,再争雄长!”
他不知道,就在他自我囚禁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正在剧变。
鲜于银集成四郡义军,得兵八万,已围广阳。
而最可怕的敌人黄超,在辽西默默整顿兵马,等待最佳时机。
关靖最后一次登上高楼劝谏,是在一个雨天。
“将军,鲜于银大军已至蓟城五十里外。黄超在辽西集结十万大军,似有西进之意。我军将士离心,百姓怨恨,若再不变法图存,恐”
“恐什么?”公孙瓒打断他,眼中尽是偏执,“我有高楼,有精兵,有粮食,何惧之有?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再上来。”
关靖看着主公苍白消瘦的脸,知道已无法挽回。
他深深一揖,转身下楼。走出铁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高耸入云的囚笼,长叹一声。
当夜,关靖留下辞呈,悄悄离开蓟城。
他走时,蓟城正在下雨。雨水冲刷著街上的血迹,却冲不净这座城市的悲伤。
高楼之上,公孙瓒凭栏远望。
雨幕中,蓟城灯火寥落。远处隐约可见义军营火,如点点鬼火,包围着这座孤城。
但他不怕。
“来吧,都来吧。”他对着虚空低语,“我在高处,看得清你们的一切。而你们,永远看不清我。”
他转身回楼,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锁住的,不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时代。
那个白马银枪、纵横边塞的时代,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囚禁在高楼里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