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将血迹染成暗红时,辽东郡城外的战场已基本沉寂。
四千三百余名幽州兵成了俘虏,垂头丧气地被集中看押在城外临时划出的营地里,伤者得到最基本的救治。战场上遗留的兵器、旗帜、以及部分完好的甲胄被收缴。辽东军自身伤亡极轻微。
黄超亲自巡视了俘虏营。看着这些面黄肌瘦、惊魂未定的败兵,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全部甄别登记,”他对负责此事的孙谨道,“军官、有特殊技能者,单独列出。其余青壮,打散编制,以百人为一队,由老兵带领,押往各新垦区。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开荒屯田,按劳作表现,可获得口粮、减刑,甚至将来有机会成为辽东民户,分得土地。若有异动或逃亡,格杀勿论。”
“诺!”孙谨应道,随即又问,“那些军官如何处置?”
“先关着,审问清楚来历。愿意归顺没有世家背景的且确有才能的,可以酌情使用。冥顽不灵的送去铁脊山矿场,那里需要‘精壮劳力’。”黄超语气平淡,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冷酷。
数日后,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历尽艰险,终于重新汇合。三人皆形容憔悴,盔歪甲斜,相顾无言,唯有苦笑。
沉默良久,张飞猛地一拳砸在夯土墙上,尘土簌簌落下:“直娘贼!憋屈!太憋屈了!不是打不过,是那铁罐头根本没得打!”
关羽抚著长髯,丹凤眼中满是深思:“三弟所言,只是其一。大哥,你发现没有?那辽东郡,城墙高厚,军械精良,士卒用命,这已非寻常。更奇的是,我们一路行来,所见田亩阡陌整齐,畜群繁盛,市井虽经疏散却隐见规模,流民商旅络绎于道这等景象,岂是区区边郡,又经黄巾战乱后,所能有?”
刘备闻言,浑身一震,一个惊人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二弟,你是说”
关羽缓缓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昔年大贤良师张角,麾下教众百万,席卷八州,所过州郡府库,乃至豪强之家,积累百年的财货粮秣,被其劫掠一空。后虽兵败,然其聚敛之巨富,去向成谜莫非”
张飞倒吸一口凉气:“二哥是说,那张角把抢来的金山银海,都藏到这辽东来了?!辽东郡,就是靠着这笔泼天财富,才能这么快拉起这么一支铁甲军,把辽东搞成这样?”
刘备越想越觉得有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辽东这不合常理的“富庶”与“强兵”。他想起那些精良到过分的铁甲,那些膘肥体壮的牲畜,那些井然有序的流民安置若没有海量的钱财物资支撑,绝无可能!
“此事关系重大。”刘备神色无比凝重,“若真如此,辽东便是怀璧其罪!此番我等虽败,但此消息一旦传出”他没有说下去,但关张二人都明白——天下汹汹,群雄并起,谁不想得到这笔足以支撑霸业的“黄巾遗宝”?
很快,从辽东败退下来的零星溃兵,将他们的恐怖经历和“亲眼所见”的辽东富裕景象带回了幽州等地。溃兵之言,难免添油加醋,越传越玄乎。
“那辽东兵,人人铁甲,刀枪不入!”
“何止!他们顿顿有肉,城外牛羊多得跟云彩似的!”
“听说那张角当年抢的金银珠宝,堆成了山,都埋在辽东!那姓黄的统领,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是啊,不然他哪来那么多钱打造铁甲,买那么多牲口,还到处撒盐招人?”
蓟城,幽州牧府邸
半月后,刘备带着关羽,张飞,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幽州治所蓟城。刘备带着关羽、张飞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州牧府向刘焉复命。
一路上,刘备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自起兵以来遭遇的最大挫折,四千兵马近乎全军覆没。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对他寄予厚望的宗亲长辈。
州牧府邸气象森严,比起刘备离开时似乎又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门前守卫的士卒甲胄鲜明,见到刘备一行,一名队率上前行礼,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异样——兵败辽东的消息,早已先于他们传回了蓟城。
“刘别部,州牧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队率的语气恭敬中带着疏离。
刘备心中一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虽经清洗却仍显破旧的战袍,对关、张二人低声道:“二弟、三弟,切莫冲动惹恼使君。”
“大哥放心。”关羽微微颔首,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张飞则是闷哼一声,拳头紧了紧,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被引至正堂。堂上,刘焉正襟危坐,身着绛紫色官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神情沉静,看不出喜怒。鸿特暁说蛧 追罪鑫章节堂下两侧,分别坐着数名幽州文武官员,其中不乏熟悉面孔——邹靖、刘虞的旧部、以及一些幽州本土的世家代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走进堂中的刘备三人身上,有审视,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也有深藏的算计。
“末将刘备,拜见州牧大人!”刘备趋步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关羽、张飞紧随其后,同样跪拜。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良久,刘焉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玄德请起。二位将军也请起。”
“谢大人。”刘备起身,垂手而立,不敢直视刘焉。
“听闻玄德兵败辽东,损兵折将?”刘焉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
刘备心中一痛,再次躬身:“备无能,有负大人重托,损我幽州四千精锐,请大人治罪!”说罢,便要再次跪下。
刘焉摆了摆手:“胜败乃兵家常事,玄德不必如此。且将战事经过,细细道来。”
“诺。”刘备稳了稳心神,开始讲述出征以来的经历。从进军辽东沿途所见异常,到初战失利,再到辽东城墙下那场令人绝望的正面交锋。他描述得尽可能客观,没有过多强调敌军的强悍以推卸责任,也没有刻意淡化己方的失误。讲到那些刀枪难入的铁甲重步兵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苦涩与惊悸。
关羽适时补充道:“州牧大人,非是末将等推诿,实是辽东军械之精良,远超想象。其士卒所披重甲,我青龙刀全力劈砍,竟只能留下浅痕。其弩箭射程、力道,皆非我幽州制式兵器可比。”
张飞忍不住插嘴道:“是啊大人!那些辽东兵就跟铁打的王八似的,戳不动砍不穿!俺老张这辈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堂上一阵轻微的骚动。官员们交头接耳,有人面露不信,有人若有所思。
刘焉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敲击著案几:“铁甲精锐玄德,你出师时,本部兵马虽非最精锐,却也装备齐全。以四千对两千,纵使敌军甲胄精良,何至于一败涂地至此?莫非辽东有诈,或你轻敌冒进?”
这话问得尖锐,直接指向刘备的指挥能力。
刘备额头渗出冷汗,却不敢擦拭,恭敬答道:“回大人,备绝不敢轻敌。战前曾广派斥候,探查敌情。辽东军阵严谨,调度有方,绝非乌合之众。其守将用兵老辣,先以坚城消耗我军锐气,待我军疲惫,再以重甲锐卒出城决战。我军久战不下,士气已堕,加之兵器难破敌甲,故而”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且辽东之地,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令备百思不得其解,恐其中藏有重大隐秘,关乎我幽州乃至天下之安危。”
“哦?”刘焉眼中精光一闪,“何种隐秘?”
刘备深吸一口气,将路上与关张二人分析的那番关于“黄巾遗宝”的猜测,以尽可能谨慎的方式道出。他没有直接断言,而是将辽东所见异常一一列举——超越边郡的富庶、流民安置的井然有序、牲畜的异常繁盛、军械的过分精良,再联系到当年黄巾席卷八州所聚敛的巨额财富下落不明,最后点出“若非有泼天财富支撑,绝无可能”的结论。
这番话说完,堂上一片哗然!
“黄巾遗宝?!”
“张角的宝藏藏在辽东?”
“难怪!难怪那辽东郡能在短短时间内崛起!”
官员们再也无法保持淡定,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多人眼中闪动着贪婪与炽热的光芒。黄巾之乱虽然平定,但张角兄弟搜刮的财富之巨,早已成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传说。若真如刘备所言,这笔财富落入了辽东之手,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谁能取得辽东,谁就可能拥有争夺天下的资本!
刘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刘备:“玄德,此言可有根据?事关重大,不可妄测!”
刘备拱手道:“备所言,皆基于亲眼所见、亲身体验。辽东之富庶强兵,迥异寻常,绝非一郡之力所能成就。结合溃兵传言及黄巾旧事,此推测虽无确证,却可解释诸多疑点。大人不妨细思,之前辽东太守只留下数千老弱,钱粮更是半分没有,那黄超却能迅速掌控全郡,练出强兵,若没有庞大财源,如何能够?”
这时,坐在左侧首位的一名中年文官开口了,他是幽州别驾从事,姓赵,乃幽州本地大族出身。他捋著胡须,慢条斯理道:“刘别部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败军之将,为脱罪责,夸大敌情,编造奇闻,也是常有之事。焉知这不是那辽东黄超故布疑阵,或是刘别部为掩饰败绩”
“赵别驾!”张飞勃然大怒,环眼圆睁,“俺大哥句句属实!你敢污蔑?!”
“翼德!”刘备急忙喝止,又转向赵别驾,强忍怒气,“备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所言非虚!大人可派人前往辽东查探,便知真假!”
关羽也冷然道:“辽东虚实,一探便知。然若真如我大哥所料,则辽东已成潜龙在渊之势。其坐拥巨富,精炼强兵,广纳流民,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届时恐非我幽州一州能制。”
刘焉沉吟不语,手指敲击案几的节奏越来越快。他自然能看出刘备所言非虚——至少,辽东郡的异常是确凿的。而“黄巾遗宝”的猜测,虽然惊世骇俗,却完美地解释了所有不合理之处。
片刻后,刘焉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刘备身上,神色已转为凝重:“玄德虽有小挫,然能窥破辽东虚实,带回如此重要讯息,功过相抵。此番征战辛苦,你且下去好生休整。”
刘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刘焉暂时不会追究他的败军之责了。他躬身道:“谢大人宽宏!备惭愧!”
“至于辽东之事”刘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赵别驾。”
“下官在。”
“你即刻安排得力人手,秘密前往辽东,查探其民生、军备、财源等虚实。记住,要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诺。”
“邹靖。”
一名武将应声出列:“末将在。”
“加强边境戒备,尤其是辽东方向。同时,暗中整军备战,囤积粮草军械。”
“诺!”
刘焉这才对刘备摆了摆手:“玄德,你们先下去吧。好生将养,幽州还需你等效力。”
“备告退。”刘备再次行礼,带着关羽、张飞退出了正堂。
走出州牧府,被秋日凉风一吹,刘备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府邸,心中却无多少轻松。
“你们以为,刘备所言有几分真?”他缓缓问道。
一人答道:“刘备为人,向来重信义,不善诡诈。且其所述辽东情状,与我们从其他渠道得到的零星消息,确有吻合之处。辽东之富,恐非虚言。”
另一人则道:“真真假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辽东确实已成气候,必须尽早图之。若真有黄巾遗宝,则更是势在必得!大人,此乃天赐良机!”
刘焉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黄巾遗宝有趣。传令下去,继续收集辽东情报。另外,切断商队往返辽东,禁止流民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