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六月,广宗城在夏日的酷热与战火的熏灼下,如同炼狱中的孤岛。萝拉暁税 免费越黩城墙多处坍塌,守城的黄巾军用同袍的尸体和碎瓦砾勉强堵住缺口。城内街道上,饿殍枕藉,还活着的人蜷缩在断壁残垣下,眼神空洞得望不见底。腐臭与焦糊的气味混杂在灼热的空气中——那是死亡正在缓慢吞噬一切的气息。
城楼最高处,张角扶著斑驳的女墙,望向城外连绵如潮的汉军大营。五万精锐,旌旗如林,枪戟如森,将这座孤城围得铁桶一般。他瘦得几乎脱了人形,那身象征“黄天当立”的黄色道袍如今空荡荡挂在嶙峋骨架上,在灼热的风中无力飘拂。蜡黄的脸上透著死灰,干裂的嘴唇渗著血丝,唯有那双深陷眼窝里,还燃著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大哥,喝药吧。”张宝端著一碗汤药蹒跚走来。这位地公将军的左臂用渗血的粗布吊著,脸上新添的刀疤从眉骨斜劈到下颌,皮肉外翻,隐约可见森白颧骨。张角没有接碗,只是望着远方。
良久,他嘶哑开口,声音如破旧风箱抽动:“二弟,你还记得三十年前,我在鉅鹿山中得《太平要术》三卷的那天吗?”
张宝一怔,点头:“记得。那天下著瓢泼大雨,大哥你在山洞里三天三夜没出来”
“书中有言,”张角惨然一笑,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袖口,“‘道门弟子,当济世救人,然不可妄涉王朝气运,违者必遭天谴’。”他喘息片刻,望着自己枯瘦如柴、青筋暴起的双手:“我早知道门弟子不可干预王朝气运可天下百姓苦汉久矣,饿殍千里,易子而食,我怎能坐视不理?”他抬手按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这身子,咳咳怕是强行改命,油尽灯枯了。”
“大哥!”张宝急道,眼眶通红,泪水滚落,“何出此言!咱们聚数十万黎庶,撼动汉家天下,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即便遭反噬,也对得起天下苍生!”
“我知道。”张角摆手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十载修行,一死而已。若能以我这身遭反噬的残躯,为百姓叩开一条活路,撼动这腐朽王庭值得。”他转身,望向城内那些饿得奄奄一息却仍仰望城楼的百姓,浑浊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眶涌出:“我只是只是对不起这些跟着咱们的人。他们信我,随我,如今却要困死这座孤城”
话音未落,城楼下传来激烈的骚动声。几个黄巾士卒押著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推上城楼。那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满脸污垢血痂,身上鞭痕纵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满是桀骜不屈的光。“报天公将军!”头目单膝跪地,“这厮在城内散布谣言,说您的符水是假的,说咱们必败无疑!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张角缓缓转身,看向那汉子,并未动怒,只是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哪里人?”汉子梗著脖子,嘶声吼道:“俺叫王石,冀州安平人!”“你说我的符水是假的?”
“是假的!”王石的声音炸雷般在城楼上响起,惊起几只停在垛口的乌鸦,“俺亲眼看见你画符用的就是普通朱砂水!俺娘喝了符水,还是死了!俺弟弟跟着你打仗,连口饱饭都没吃过,昨天就饿死在城墙根下了!”
张角浑身一震,枯瘦的身体晃了晃。他缓缓走到王石头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大贤良师”亲手为这个满身污垢的汉子解开绳索,接着,竟对着他深深一揖。
“张角愧对乡亲。”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腰弯得很低,枯瘦的脊背在道袍下凸起如刀,“我确实救不了所有人。符水有时灵,是因为心有寄托;有时不灵,是因为天不佑我这逆天改命之人。但我能做的,只有拼尽这最后一口气,为你们争一条活路”
王石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得不成人形、却对自己躬身行礼的“大贤良师”。他想起弟弟临死前还念叨著“黄天会来”,想起乡亲们当初夹道欢迎起义军的场景,突然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号啕大哭:“将军俺不是故意要骂你俺只是只是太苦了”
张角费力地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扶起王石头,对周围士卒平静道:“放了他。让他带着愿意走的乡亲,从西门突围吧。西门汉军兵力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哥!”张宝急道,“现在突围,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们是百姓,不是军人。”张角摇了摇头,眼神决绝,“咱们起义,本就是为了让百姓活下去。不能让他们跟着咱们一起殉葬。”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如滚雷般碾过广宗城。尘土飞扬中,北门方向的喊杀声刺破天际,越来越近。
“报——!北门被攻破了!汉军主力杀进来了!卢植亲自带队,已冲破三道防线!”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楼,脸上满是血污和恐惧。
张角身体一晃,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女墙。他的气息瞬间微弱下去,眼神中的光芒开始涣散,显然是反噬之症已到极致。张宝一把抱住他,嘶吼道:“大哥!你撑住!我去带兵阻拦!一定护你周全!”
“不必了二弟。”张角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命数已尽这是逆天改命的代价传我将令所有将士,死守主干道能多撑一刻就给乡亲们多争取一刻突围的时间告诉汉军我张角在此,把他们吸引过来”他看向城内百姓突围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眼中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枯瘦的手无力垂下,头歪向一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位为天下百姓逆天改命、遭王朝气运反噬的“大贤良师”,终究没能亲眼看到“黄天”降临,在孤城即将破陷之际,溘然长逝。
“大哥——!”张宝抱着张角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仰天长啸。城楼上的黄巾士卒见状,无不落泪,却也深知此刻不是悲伤之时,纷纷抄起武器,朝着城下冲去。
王石头跪在张角的尸体旁,泪水滂沱。他站起身,捡起地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朝着冲上来的汉军怒吼著冲去:“俺陪天公将军一起护乡亲们突围!”
城楼下,卢植一马当先,长枪舞动如梨花,黄巾士卒纷纷倒地。他身后,汉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刀光剑影中,黄色的头巾纷纷落地,惨叫声此起彼伏。“杀贼!为天下除害!”卢植的声音响彻街巷。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率领一队骑兵,在乱军中冲杀。张飞手持丈八点钢矛,如入无人之境,一矛刺穿一个黄巾小头目的胸膛,怒喝道:“黄巾贼子,快快投降!”可回应他的,是一个瘦弱的黄巾士卒挥舞著锄头冲来。那士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身上的黄巾早已褪色,肚子饿得瘪瘪的,却依旧眼神坚定:“俺们不投降!天公将军为俺们逆天改命,俺们不能负他!”
张飞的矛停在半空,看着那士卒干裂的嘴唇和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可就在这时,那士卒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爆喝,张宝提着大刀冲了过来,一刀劈向张飞:“贼将休伤我部下!”张飞回过神,挺矛相迎,“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张宝左臂有伤,力道不足,被震得连连后退。关羽舞动青龙偃月刀,从侧面袭来,刀风凌厉,直逼张宝要害。“二哥,且慢!”刘备大喊一声,他看出张宝虽是贼首,却也是为百姓而战,“劝他投降!”张宝却全然不顾,嘶吼著冲向关羽:“我大哥为天下苍生逆天改命而死,我张宝岂能苟活!”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刀横扫,竟逼退了关羽。可身后的汉军早已围了上来,长枪短刀齐出,瞬间刺穿了他的身体。张宝闷哼一声,回头望向城楼方向,眼中满是不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大刀,朝着天空高喊:“黄天不死——!”声音未落,便轰然倒地,尸体被汉军士兵围住。
此时,城内的抵抗渐渐平息。黄巾士卒见张角病死、张宝战死,大多放下了武器投降。少数死忠信徒仍在顽抗,却很快被汉军剿灭。王石带着一群百姓,在乱军中艰难突围,靠着黄巾士卒的拼死掩护,终于从西门冲出,逃向了远方。卢植率军登上城楼,看到了张角的尸体。他沉默片刻,望着这具瘦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心中竟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身旁的副将问道:“将军,如何处置?”卢植沉声道:“张角为贼首,传我将令,将其分尸枭首示众后,首级送往京师请功。
夕阳西下,酷热渐渐消退。广宗城的街道上,汉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掩埋尸体。幸存的百姓们聚集在城楼下方,看着张角的尸体被抬走,有人落泪,有人沉默。他们或许不知道“王朝气运”为何物,却记得那个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不惜以身遭反噬的“大贤良师”。刘备、关羽、张飞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满目疮痍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张飞挠了挠头,道:“大哥,张角虽死,却也是条汉子。黄巾主力已灭,咱们也算立了大功,以后该怎么办?”关羽沉声道:“朝廷自有封赏。但张角虽死,天下仍有残寇,不可懈怠。”刘备望着远方的天际,眼神深邃:“张角为百姓逆天改命,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天下,若不除奸佞、安百姓,仅凭一人之力,终究难以撼动腐朽根基。剿灭黄巾,只是开始,我们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