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檐角滴落的雨水，不急不缓地流淌著。王家父子倒台后，平户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生气。工坊里机器轰鸣不断，学堂里书声朗朗，李进身边的人都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唯有他自己，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每日清晨，他会去学堂转一圈，看着文瑾书她们耐心教孩子们认字，听着周老秀才摇头晃脑地讲《论语》，偶尔也会接过笔，给孩子们讲些简单的算术，或是教他们做些折纸、捏泥人的小手工。孩子们对这位“校长先生”格外亲近，下课铃一响，就会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有的递上自己画的歪扭画作，有的捧著石板让他检查作业，热闹得像群小麻雀。
午后的时光大多是在书房里度过的。李进会翻看些杂记，琢磨工坊新的产品线，或是修改算学书稿的后续章节。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伴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安静得让人心安。
不过这份清闲里，总跟着个小小的身影——周曦曦。
自王家之事了结后，小姑娘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从前那个上蹿下跳、爱捉弄人的小丫头，如今虽依旧爱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沉静。她不但整天缠着李墨言学拳脚，而且也喜欢跟在李进身边，看他看书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画画，听他和工匠讨论图纸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了不少。
“先生，这个字怎么念？”这天午后，李进正在修改书稿，周曦曦拿着一本启蒙画册凑过来，指著上面的“孝”字问道。
李进放下笔，笑着解释：“这念‘孝’，孝顺的孝。就是说，要尊敬父母，照顾长辈。
周曦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画册上一笔一划地临摹著，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认真得不像个孩子。李进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微微感慨——那场风波虽让她受了惊吓，却也让她明白了安稳的可贵。
正说著，月儿进来通报：“公子，冬夫人和来了。”
李进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在纸上。他这阵子清闲，却唯独在一件事上刻意回避著，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请她们进来吧。”李进定了定神，对周曦曦道，“曦曦，你去找月儿姐姐玩会儿，我和你娘说些事。”
周曦曦乖巧地点点头，拿着画册跑了出去。
很快，冬瑶带着冬妍妍走了进来。冬瑶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裙，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铺子里过来；冬妍妍跟在她身后，穿着淡粉色的衣裙，手里攥著一方手帕，低着头，脸颊微红，见了李进，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声音细若蚊蚋：“李公子。”
“坐吧。”李进示意她们坐下，月儿奉上茶水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客厅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茶杯里的热气缓缓升腾。
冬瑶先是寒暄了几句铺子的生意，说王家倒台后，她们的布庄少了不少刁难，生意渐渐好了起来，言语间满是感激。李进客气地应着，心里却清楚，她此行的真正目的绝不止于此。
果然，寒暄过后，冬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李公子，前几日说好的事不知您还记得吗？”
李进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知道躲不过去，只能放下茶杯，苦笑道：“自然记得。只是这些日子事多，竟忘了提。
他说的是王家倒台后，接冬妍妍回门的事。当初为了让冬瑶安心指证王轩，他随口应下了这桩“约定”，如今事了，却有些骑虎难下。倒不是说冬妍妍不好，只是他心里对这桩“包办”的缘分实在提不起兴致，更何况，他对冬妍妍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次匆匆一瞥的惊鸿，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冬瑶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眉头微蹙：“公子，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若是觉得妍妍配不上您”
“并非如此。”李进连忙打断，“夫人误会了。妍妍姑娘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只是”他斟酌著词句，“我们总共没见过几次，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实在谈不上了解。这贸然接回门，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
冬妍妍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著帕子，耳根都红透了。
冬瑶沉默了片刻，仔细一想，觉得李进的话也有道理。她只想着报恩，想着给女儿找个可靠的归宿，却忘了年轻人的相处还需情分。她看着李进，眼神诚恳：“公子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那依公子之见，该如何是好？”
李进见她松了口，心里松了口气，想了想道：“眼看就要年关了，各家都忙，不如过了年再说？”他还是想再拖拖，或许能想出更妥当的法子。
“过了年？”冬瑶却急了，“公子，这事儿拖不得啊。妍妍今年都十六了，再拖下去”她说著，看向冬妍妍，眼里满是担忧。这个时代的女子，十六岁已是适婚年纪，再耽搁，难免惹人非议。
李进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另想主意。他看着局促不安的冬妍妍，忽然灵机一动：“其实也不是不能相处。只是不必急于‘回门’，先熟悉熟悉也好。”
冬瑶眼睛一亮：“公子的意思是”
“我打算从明天起，回茶馆说书。”李进道，“之前因着王家的事耽搁了许久，不少老听客都来问过。不如这样，让妍妍和曦曦一起去茶馆听书，平日里也能说说话，慢慢熟悉起来。”
他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来能避开“回门”的尴尬，二来能借着说书的由头和冬妍妍接触，若是真能处出感情，再好不过；若是处不来，日后也好有转圜的余地。
冬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喜色：“这个主意好！既能听公子说书，又能让孩子们多相处，再好不过了！”她转头对冬妍妍道，“妍妍，你觉得呢？”
冬妍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李进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事情就这么定了。冬瑶又说了些布庄的事，便带着冬妍妍离开了。临走时，冬瑶还特意叮嘱冬妍妍：“明日起，你就和曦曦一起去茶馆，好好听李公子说书，学着点规矩。”
送走她们，李进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比处理工坊的事还累。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语：“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转念一想，能重新去说书，倒也是件乐事。自穿越过来，说书算是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让他有归属感的事。这些日子忙着查案、办学堂，竟有些怀念茶馆里那热闹的氛围了。
“说些什么好呢？”李进摸著下巴琢磨起来。之前说的《三国演义》反响不错，不少听客都追着问后续，但他不想再重复旧书。
他想起这个世界的神鬼传说，大多是零散的片段，不成体系。比如民间虽有“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说法，却没有完整的故事；虽有对神仙鬼怪的敬畏，却没有像《封神演义》那样波澜壮阔的神话史诗。
“有了！”李进一拍大腿，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就说《封神演义》！”
这部书里，既有商周交替的历史框架，又有神仙斗法的奇幻色彩，既有忠肝义胆的英雄，又有奸佞当道的反派，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最适合说书。而且，书里“天命所归”“善恶有报”的内核，也暗合了王家倒台的事，想必能引起听客的共鸣。而且，他现在就在周国，而封神中的周国代表着正义的一方，所以，不会触犯禁忌。另外，周国没有文字狱，很不错，所以李进并不担心。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连忙找出纸笔，开始梳理《封神演义》的脉络。从纣王进香女娲宫写起，到妲己祸乱朝纲，再到文王访贤、武王伐纣，最后到姜子牙封神一个个经典的桥段在脑海里闪过，他甚至能想象出听客们或惊叹、或愤怒、或惋惜的神情。
“就这么定了！”李进放下笔，心情豁然开朗。不管冬妍妍的事最后如何，能把《封神演义》这部经典带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李进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周曦曦和月儿她们在廊下说笑，听着远处传来的工坊收工的哨声，心里忽然无比踏实。
明天，又能去茶馆说书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都轻快起来，连带着对冬妍妍的事，也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顺其自然的坦然。
或许，生活本就该这样，有忙碌，有清闲，有烦恼，也有期待。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起起落落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