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押马奎的院子到赵府不过一墙之隔，李进三人转身就到了隔壁门口。即便如此近的距离，身后也跟了十几名黑衣护卫，步伐沉稳，眼神警惕，将三人护在中间，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
李进特意将怀里那叠厚厚的供词露出一角，米黄色的纸页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知道，这附近定然有王岩的眼线，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亮出来——既是震慑，也是给王岩递去一根“引线”，就看他敢不敢接了。
赵府的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门房见了他们，笑着往里通报。穿过几重回廊，远远就看到花园的凉亭里，赵卓正和苏文渊对坐下棋，文沐书站在一旁观棋，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时不时点评两句，气氛闲适得很。
“王爷，苏先生，文兄。”李进走上前，拱手行礼。
赵卓头也没抬，手指捻著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进从怀里掏出供词，递了过去：“马奎已经招了，这是他的供词，十年间的案子基本都写在上面了。”
赵卓瞥了一眼那叠纸，却没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放那吧。”他指了指凉亭角落的矮几，“这次做得还行，没让本王失望。”
苏文渊落下一枚白子，笑着对李进道：“李先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
“不了，先生。”李进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王爷下棋了。秒蟑洁晓税旺 更歆醉全”
赵卓这才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接下来几天，你就别出门了，安心待在家里，把那本算学的书编完。这边的事，不用你掺和了，等了结了，我让人通知你。”
“是。”李进躬身应道。他听懂了赵卓的意思——王家父子的结局已经注定，接下来的收尾工作，不需要他这个“外人”插手，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告辞离开时，文沐书朝他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赞许。李进回以一笑，转身和赵延宇、赵延祁一起走出赵府。
刚出府门，就有五名护卫跟了上来，为首的正是之前见过的和阿三在一起的阿七。赵延宇拍了拍李进的肩膀：“回去吧，有阿七他们在，放心。”
“嗯。”李进点头，和他们道别后，带着护卫往家走去。
街道上行人不多，护卫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打扰他，又能确保他的安全。李进走在中间，看着石板路上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阿七。”他忽然开口。
“公子有何吩咐？”阿七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
“你多大了？”李进随意地问。
“回公子，二十七。”阿七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
“在王府待了多久？”
“从小就在。”阿七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小被选进王府的，由专人训练，除了王爷，谁的话都不听。
李进有些意外：“那你们的父母呢？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吗？”
阿七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进了王府，就忘了以前的事了，也没人会问。我们的命是王爷的，活着就是为了保护王爷，执行王爷的命令。”
“没想过成家吗？”李进又问，“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
阿七似乎愣了一下，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过。我们这种人，不配谈这些。能替王爷办事，是我们的本分，其他的，不该想。”
李进默然。他看着阿七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这些护卫，身手不凡，忠心耿耿，却像是没有自我的工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来自哪里，也没想过未来要去哪里，他们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定义好了——为赵卓而活。
这算什么？洗脑吗？李进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或许吧。但他没法说什么，毕竟，他现在还需要赵卓的保护，需要这些护卫的存在。
只是，心里那点悲哀，却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马奎供词里那些被杀害的平民，想起了那个被打断四肢的货郎，想起了李墨言家破人亡的遭遇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活得太不容易了。
王轩不过是个知府的儿子，就能视人命如草芥，随意抢夺民女，打断平民的四肢，甚至草菅人命。而这一切，竟然没有人管。
普通百姓不敢管，他们怕被报复，怕引火烧身，只能忍气吞声，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为官者呢？要么和王岩父子一样，同流合污，甚至助纣为虐；要么就是明哲保身，明知不对，却因为怕得罪人、怕丢乌纱帽，而选择沉默。所谓的律法，在权势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赵卓他们这些上位者呢？他们真的不知道下面的龌龊吗？李进不信。以赵卓的势力，别说王岩父子的恶行，恐怕他每天晚上几点睡觉，吃了什么，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可他为什么不管？
李进想起赵卓刚才下棋时的闲适，想起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忽然明白了——或许，赵卓不是不管，而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能打破平衡又不至于引起太大动荡的契机。
这个国家，就像一个精密的天平，赵卓这些人，就是维持天平平衡的人。哪怕天平的一端压着无辜者的鲜血和白骨，只要另一端能维持“稳定”，他们就愿意暂时容忍。
“平衡”李进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是啊，任何时代都需要平衡。可如果这种平衡，是创建在牺牲底层百姓的生命和尊严之上，这样的平衡，真的有意义吗？
李进觉得，或许，不要也罢。
当然，这也只是他心里想想而已。他现在只是个依靠赵卓庇护的普通人，没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甚至连说句反对的话都不敢。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积蓄力量——编算学的书，办工厂，积累财富和人脉，或许有一天，当他拥有足够的力量时，能试着去改变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公子，到家了。”阿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进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凝芙和林盼儿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回来了。”凝芙迎上来，自然地接过他的外衣，“外面风大，快进屋。”
林盼儿则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呢。”
看着她们关切的眼神，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暖，李进心里的沉重渐渐散去了些。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黑暗，至少这里，还有一份属于他的温暖和安宁。
“嗯，回来了。”他笑着点头，跟着她们走进院子。
阿七带着护卫守在了门外，像几尊沉默的雕像。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照不进他们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李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和凝芙、林盼儿说说笑笑地走进屋里。
改变世界的事，太遥远了。眼下，还是先编好那本算学的书，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只是，他心里清楚，有些念头一旦生根，就再也拔不掉了。或许，从他决定追查王轩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和这个时代的脉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