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平户县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李进骑马穿行在街道上,马蹄踏过结霜的路面,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径直往赵府而去——昨日在军营想通了关节,便觉得该先把算学的事拾起来,这既是承诺,也是眼下最稳妥的“价值”所在。
当然,昨晚他就请侯炎璋找人去赵府通报,说今天会去讲学,要不然,人家没有准备,会很突兀。
李进到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赵府的大门早已敞开,门房见了李进,熟稔地笑着打招呼:“李公子来了?苏先生和几位先生已经在书房等著了。”
李进点头应着,跟着门房穿过几重庭院。此时的赵府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沿途不时能看到捧著书卷的学子、穿着体面的管事,甚至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匆匆走过,显然都是为了算学而来。
走进那间宽敞的书房,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苏文渊老先生正坐在窗边,和几个白发老者低声讨论著什么;赵延祁和赵延宇兄妹坐在一侧,正翻看着李进上次留下的算学手稿;还有几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看样子是苏先生的门生,正凑在一起写写画画,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李先生来了!”有人眼尖,率先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抬头看来,苏文渊笑着起身:“李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这几日我和门生们照着你留下的法子推演,越觉得其中玄妙无穷啊。”
“老先生过誉了。”李进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全场,忽然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女子清丽温婉,正是文瑾书,她身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面容方正,眉宇间带着几分威严,虽穿着常服,却自有一股官威。
“李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文瑾书起身笑道,“这是我兄长,文沐书。”
文沐书也站起身,拱手道:“久闻李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会。”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举止得体,一看便知是官场中人。
“文公子客气了。”李进连忙回礼,心里却暗自一动——文沐书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赵延祁在一旁补充道:“我忘了告诉你,文大哥现在是刑部郎中,正五品呢。”
李进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耳熟,原来是朝廷官员。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期待,这次来讲算学,或许真的不白来。刑部的官员,也许能帮上他不少忙。
说话间,赵卓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管家和几个账房先生。“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他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落在李进身上,“李小子,别磨蹭了,让咱们也开开眼界。”
李进不再耽搁,走到早已准备好的纸板前(这是他让赵府下人特制的,就是木板上贴白纸。),朗声道:“今日咱们讲运算规则,咱们说说加减乘除法,还有更简便的竖式”
他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例题,从简单的“1+1=2,到复杂的10÷2=5”,到更复杂的多位数除法,一步步讲解竖式的写法和运算逻辑。
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尤其是几个账房先生,一辈子用算筹计算,对这种“歪歪扭扭”的符号和写法很是陌生。但听着听着,他们的眼睛就亮了——用竖式计算除法,步骤清晰,不易出错,比算筹快了何止一倍!
“原来还能这么算!”一个老账房忍不住惊叹,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验证著李进写下的答案,越算越是激动,“对!对!就是这个数!比我用算盘还快!”
苏文渊的门生们更是听得入了迷,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录著,时不时互相讨论几句,脸上满是兴奋。文沐书也听得专注,不时点头,看向李进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赵延祁和赵延宇兄妹虽对算学兴趣不大,但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也觉得新奇,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赵卓则端著茶盏,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一直没离开纸板,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些概念对众人来说更是闻所未闻,一时间,书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黑板上的符号,努力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苏文渊抚著胡须,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有了分数和小数,多少复杂的分配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李先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李进笑了笑:“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我打算尽快把这些整理成书,详细讲解从基础到进阶的运算方法,到时候印出来,大家就能慢慢琢磨了。”
“好!好!”众人纷纷叫好,看向李进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这一讲,就讲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书房,李进才停下笔:“今日就到这里,剩下的内容,等书出来了,大家慢慢看。”
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走的时候还在热烈讨论著竖式和分数,几个账房先生更是围着李进,追问著几个复杂的运算问题,直到被管家拉开才罢休。
书房里很快清静下来,只剩下赵卓、苏文渊、文沐书和李进四人。
仆妇端上热茶,赵卓呷了一口,看向文沐书:“人都打发走了,说说吧,你爹那边有消息了吗?这钦差当的,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文沐书放下茶杯,神色严肃起来:“回王爷,家父已经到了涠洲,正在微服查访,大部队还在鹤洲待命,按计划,十天左右就能到漳州。”
李进心里咯噔一下——钦差?查访?他下意识地想回避,这种朝廷大员的事,可不是他一个平民能掺和的。
赵卓看出了他的局促,摆了摆手:“不用紧张,让你留下,自然有让你留下的道理。”
苏文渊笑着对李进道:“李先生还不知道吧?这次下来的钦差,是刑部侍郎文显大人,也就是文公子的父亲。此次前来,明面上是查南部七州的税收,实则”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南面的吴国最近动作频频,边境摩擦不断,看样子是想动兵了。可北面刚停战不到半年,国库早就空了,哪有银子打仗?所以陛下才派文大人下来,名为查税,实则是想从南部七州的官员手里‘挪’点银子出来。”
李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文沐书一个刑部郎中来漳州,原来是为钦差打前站。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赵卓,试探著问:“那我查王轩的事,是不是也在你们的计划里?”
赵卓笑了,毫不掩饰地点头:“你总算反应过来了。原本这盘棋里,没你,也没王岩那蠢货。可谁让他儿子王轩不安分,这种时候还敢惹事,他爹还护着他,这不就是把把柄递到咱们手里吗?送上门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李进只觉得一阵恍惚,原来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卷进了这么大的局里。他不过是想救冬瑶母女,惩治恶霸,却没想到背后牵扯著朝廷的税收、边境的战事,甚至还有皇帝的心思。
“那需要我做什么?”李进定了定神,问道。事到如今,退缩也没用,不如问清楚。
“你什么都不用做,按你原来的节奏来就行。”赵卓端起茶杯,语气轻松,“该查王轩查王轩,该收集证据收集证据。放心,后面有我们给你兜底,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看着李进,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而且,你那本算学的书,得赶紧编出来。文大人来了,看到这东西,怕是比收到十万两银子还高兴。到时候,你这个‘献书有功’的才子,说不定还能得个功名呢。”
李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他原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点小生意,说说书,却没想到一步步走到了这一步。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茶水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李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茶水的温热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没驱散他心里的复杂。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或许真的要改变了。而王轩,还有他背后的王岩,不过是这场大棋局里,最先被推出来的棋子罢了。
至于他自己,是棋子,还是执棋人?李进不知道,也不想深想。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算学的书编出来,然后看看,这场由王轩引发的风波,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