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寒风卷著雪沫子灌了进来，周曦曦下意识地往李进身后缩了缩。李进反手将院门关好，挡住了外面的风雪，低头看了眼小姑娘冻得发红的鼻尖，轻声道：“先去屋里暖和暖和，我让凝芙姐姐给你煮碗姜汤。”
周曦曦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著李进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刚才在周家巷口看到的那一幕，显然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平日里蹦蹦跳跳的性子，此刻只剩下怯生生的依赖。
正厅里，凝芙和林盼儿还在等著，见李进带着周曦曦回来，两人连忙迎上来。看到周曦曦红肿的眼睛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情况不妙。
“怎么了？”林盼儿拉过周曦曦的手，往她手心哈着气，“是不是周家真出事了？”
李进叹了口气，没直接回答，只是对凝芙说：“先煮碗姜汤来，曦曦冻著了。”又对林盼儿道，“你带她去偏房歇歇，别让她再受惊吓。”
等两人带着周曦曦离开，李进才在炭炉边坐下，双手捧著滚烫的茶杯，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心里却乱糟糟的。
周家的事，到底该管还是不该管？
他一遍遍在心里权衡。周曦曦说不认识那个丰阳县令，这至少说明周家与那人的关系不亲近，或许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远亲，甚至可能只是官府查错了——这种事在株连大案里并不少见。既然有疑点，那就有操作的空间。
可操作又谈何容易？“通谋叛国”是灭顶大罪，沾上这三个字，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掂量三分。他一个刚封的子爵，既无根基，又无权势，真要插手，能不能救出人来不好说，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值得吗？
李进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初到平户县的情景。那时他身无分文，是他在清风茶馆说书，才有了他一个落脚的地方；冬瑶总把他当弟弟看，时常让周曦曦送来些热乎饭菜；周曦曦更是天天跟在他身后“李先生、李先生”地叫着，清脆的声音能驱散所有阴霾。
他们待他不薄，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安稳。虽然他能力是一方面，但是至少他也有了一个平台。如今他们落难，自己岂能袖手旁观？
“罢了。”李进放下茶杯，心里有了决断。就算冒险，也该试试。至少要弄清楚，周家到底和那个丰阳县令有什么牵扯，若是真的被冤枉，总得有人为他们说句话。至于真的参与了什么，不好意思，李进真的管不了。
打定主意，他起身去找凝芙和林盼儿。两人正在偏房陪着周曦曦，小姑娘靠在林盼儿怀里，眼皮打架，显然是累坏了，却又不敢睡，只是睁著红红的眼睛，小声问：“我娘和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林盼儿轻声安抚，“李先生会想办法的。”
见李进进来，两人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打算去趟工厂，找赵延祁问问情况。”李进开门见山，“这事她或许能帮上忙。”
凝芙蹙眉道：“赵郡主虽是有些权势，但这种叛国大案，恐怕”
“我知道难。”李进点头，“但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她了。她是郡主，又是镇南王的女儿，面子比我大得多。”他顿了顿，看向林盼儿，“家里就拜托你们了，照看好听曦曦，别让她再胡思乱想。”
“放心去吧。”林盼儿点头，“我们会看好她的。”
凝芙也道：“万事小心，若是实在难办，别勉强自己。”
李进应了声，又摸了摸周曦曦的头，柔声道：“曦曦，我去给你娘和姐姐想办法，你在这儿乖乖等著，等我消息。鸿特晓说旺 耕欣嶵全”
周曦曦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李大哥，你一定要把她们带回来。”
“嗯。”李进重重应下，转身大步离开了宅子。
城外的工厂依旧忙碌，即便下著雪，工匠们也没停工。烟囱里冒出的白烟与天上的雪花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李进直接往赵延祁的临时住处走去。那是间挨着厂房的小院，原本是看守的屋子，被赵延祁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成了她的办公地。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赵延祁的抱怨声：“这账怎么算都不对！到底是谁记的？乱七八糟的！”
李进推门进去，只见赵延祁正趴在一张大案前，面前摊著厚厚的账本，手里拿着算盘，眉头拧得像个疙瘩。她大概是忙得忘了时辰，发髻都有些散乱，原本精致的郡主朝服上沾了些墨点，全然没了往日的骄矜。
“又在跟账本较劲？”李进笑着打趣。
赵延祁抬头见是他，眼睛一亮，随即又垮下脸：“李大哥，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这账怎么算都对不上，我头都大了！”
李进走过去，低头看了看账本。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记账的方式更是原始，加减法用的是算筹的符号。难怪赵延祁头疼——用这种方式记账，不乱才怪。
他忽然眼睛一亮。这个世界的算数水平，竟然落后到这种地步？若是把二十一世纪的数学知识，比如阿拉伯数字、四则运算、甚至基础的会计学带过来，岂不是能大大提高效率？不说别的，至少能让工厂的账目清晰十倍。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李进收回目光，看向赵延祁：“先别管账了，我有事找你。”
赵延祁见他神色严肃，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坐直了身子：“什么事？看你脸色不太好。”
“是周家的事。”李进开门见山，把早上看到的情景和蒋文龙的话复述了一遍，“周妍妍母女被抓了，说是和丰阳县令通敌案有牵连，要株连九族。”
“周家？”赵延祁愣住了，“就是你之前在那个清风茶馆的那个周家？她们怎么会和通敌案扯上关系？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觉得奇怪。”李进点头，“周曦曦说根本不认识那个丰阳县令，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赵延祁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通敌叛国是大罪，株连九族更是铁律，按说没人敢在这种案子上动手脚。不过也不排除有弄错的可能，毕竟有些不常来往的远亲也算在九族之内。”
她看向李进：“你想让我帮什么？”
“我想救她们。”李进直言不讳，“她们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冤枉。”
赵延祁沉默了片刻，倒没直接拒绝，只是道：“这事不好办。我爹虽说是镇南王，但这种涉及叛国的案子，他也不好轻易插手，免得落人口实。而且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连周家到底和那个县令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怎么救？”
李进也犯了难：“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们现在被抓了，周曦曦又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法问清楚情况。”
“被抓了？”赵延祁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瞪，奇怪的问：“被抓了咱们去牢里问不就行了吗？”
李进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问：“怎么去？牢里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怎么不能进？”赵延祁理直气壮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陪你去！一个小小的监牢算什么？咱们俩一起去，平户县还有人敢拦着我们？”
李进这才反应过来。他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却忘了如今的身份，还有身边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有赵延祁在，别说去牢里问话，就算是提人，恐怕也不是难事。
“这行吗？”他还是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行的！”赵延祁已经开始往外走，“去看看情况总没错。若是周家真和通敌案有关，那是她们活该；可若是被冤枉的，咱们总不能看着她们白白送命吧？”
她说得干脆利落，反倒让李进定下心来。是啊，至少该去问清楚。
“等等我。”李进连忙跟上。
两人没再多说，直接骑马往县城赶。雪越下越大，马蹄踏在积雪的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赵延祁性子急，催著马跑在前面，红色的披风在风雪中展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李进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踏实了不少。有这样一位郡主陪着，或许事情真的有转机。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账本，又想起赵延祁对着那些原始数字头疼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等周家的事解决了，或许真该把现代的数学知识和记账方法教给他们。不说别的，至少能让工厂的账目清晰起来，也能让赵延祁少些烦恼。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要紧。
两人很快就到了县城，直奔县衙大牢而去。守门的衙役见是赵延祁，吓得连忙跪下，连问都不敢问就放了行。显然，赵延祁他们是认识的！
穿过阴森的甬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赵延祁皱了皱眉，对迎上来的牢头厉声道：“把周家的人带出来，我们要问话！”
牢头战战兢兢地应着，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让人去提人。同时，给手下使眼色，让他们去报信！
李进站在冰冷的牢门前，看着里面昏暗的灯光和铁栅栏后的阴影，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也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找到线索。
但他知道，自己做了该做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风雪还在继续，牢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李进和赵延祁站在那里，等著周家母女的出现，也等著一个或许能改变命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