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平户县的街巷上。李进踏着满地月光，往春亭园的方向走去。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泛著冷白的光，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离云澜盛会只剩不到七日，凝芙要参加花魁大比的事，早已在平户县传开。这些日子，李进除了带周曦曦，便是时常来春亭园，帮凝芙琢磨才艺。他知道，那几首歌，凝芙虽能惊艳一时，却未必能稳操胜券——花魁大比，比的从来不止是歌喉舞技，更要有压得住场的气韵与新意。
春亭园的门虚掩著，门口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李进推门而入，守在院里的老仆见是他，笑着点头：“李先生来了，凝芙姑娘在楼上等着呢。”
“多谢。”李进颔首，拾级而上。二楼的房间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临窗而立，像是在等着他。
“公子。”听到脚步声，凝芙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软缎长裙，领口袖边绣著缠枝莲纹，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褪去了往日的浓艳，多了几分素雅。
“在忙什么？”李进走进屋，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混合著窗外桂花香，格外怡人。
“在练公子教我的指法。”凝芙指著桌上的琵琶，“只是总觉得差了点韵味。”
李进拿起琵琶，指尖拨过琴弦，一串清越的音流淌出来。“不必急，气韵这东西，要慢慢磨。”他放下琵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今日来，是想教你一首新词，配着曲子唱，或许能在花魁大比上出彩。
凝芙眼睛一亮，连忙凑过来。纸上是李进写的词，字迹洒脱，墨色饱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这词”凝芙轻声念著，越念越是心惊，到最后一句时，眼眶竟微微泛红，“公子，这词写得真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道出了多少人的心愿。”
她虽是风尘女子，却也见惯了离离合合，这词里的旷达与温情，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词名叫《水调歌头》，本是中秋所作，配着云澜盛会的月色，再合适不过。”李进拿起琵琶，指尖拨动，缓缓唱了起来。他的嗓音不算顶好，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将词里的苍茫与温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凝芙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满是痴迷。等李进唱完，她才回过神，轻声道：“公子，我能学吗？”
“自然是教给你的。”李进笑了笑，“这曲子不难，我弹一遍，你跟着记。”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李进一遍遍地弹奏，凝芙跟着哼唱。她本就聪慧，乐感又好，不多时便能跟着旋律唱下来，只是气息还不够稳，情感也稍显欠缺。
“已经很好了。”李进放下琵琶，“剩下的几日，你多练练，定能唱好。
凝芙笑着点头，眼里的喜悦藏不住。她知道，有了这首《水调歌头》，她在花魁大比上，又多了几分胜算。
夜色渐深，窗外的月光越发皎洁。凝芙端来一盏热茶，递到李进手中，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公子，今日怕是不能伺候您了。”
李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看到凝芙眼底的疲惫，又想起女子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不适，便笑道：“无妨，你好生歇息便是。”他本就不是为了这事而来，教她曲子才是正事。
可凝芙却蹙著眉，像是有些不安。她犹豫了片刻，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轻声唤道：“月儿。”
很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这丫鬟生得眉清目秀，梳着双丫髻，穿着件浅绿色的布裙，正是凝芙的贴身丫鬟月儿。她手里端著一盆热水，低着头走进来，看到李进时，脸颊微微泛红。
“姑娘。”月儿轻声道。
凝芙拉着月儿的手，走到李进面前，柔声道：“公子，月儿虽是丫鬟，却也是清白身子。今日我不便侍奉，就让月儿陪公子歇息吧。”
李进彻底愣住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他看向月儿，小姑娘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却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
“这这怎么行？”李进连忙摆手，“不必如此，我”
“公子不必介怀。”凝芙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在我们这儿，本就是常事。月儿跟着我，日后若是能赎身，也需得有个依靠。公子是好人，让她跟着公子，我也放心。”
李进这才明白过来。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丫鬟的命运本就不由自己，凝芙此举，或许是真心为月儿打算，或许也是想借此拉拢自己，让他更尽心地帮她。可无论如何，这种将人视作“物品”般送来送去的做法，都让他心里有些发堵。
他忽然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心里暗暗发誓要保持本心，不被这封建糟粕同化。可此刻看着凝芙坦然的眼神，看着月儿虽紧张却顺从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坚守”，在这根深蒂固的世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凝芙见他犹豫，又轻声道：“公子，月儿是真心愿意的。她知道公子要赎我出去，也盼著能跟着我们，只求有个安稳归宿。”
月儿听到这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李进一眼，又低下头，小声道：“请公子收留。”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羞怯，却异常坚定。
李进沉默了。他知道，月儿说的是实话。在这春亭园里，丫鬟的下场大多凄惨，能跟着自己出去，有个安稳的家，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归宿。而且他早已打算，日后赎了凝芙，也会一并赎了月儿，让她跟着一起生活。
既然迟早要在一起，又何必故作清高？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干净，入乡随俗，或许才是最现实的选择。他不是圣人，没必要用那些虚无的道德标准来束缚自己。
“罢了。”李进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你们都出去吧，让月儿留下便是。”
凝芙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对着月儿使了个眼色，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李进和月儿两人。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月儿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李进看着她局促的模样，心里的那点别扭渐渐散去。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不必紧张，去梳洗吧。”
月儿“嗯”了一声，低着头走进内室。不多时，她梳洗完毕，换了件干净的粉色襦裙，头发也重新梳过，更显得清丽可人。她走到李进面前，怯生生地站着，像只受惊的小鹿。
李进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微发颤。“别怕。”他轻声道。
月儿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没有轻蔑，没有欲望，只有平静与温和。她心里的紧张渐渐散去，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月光越发温柔，透过薄纱，洒在床榻上，镀上一层银辉。李进吹灭了烛火，房间里顿时被月光填满。他躺了下来，月儿犹豫了片刻，也轻轻躺在他身边，身子绷得紧紧的。
“放松些。”李进低声道，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月儿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与窗外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格外宁静。李进望着窗外的明月，心里没有太多波澜。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融入了这个世界，接受了它的规则。
或许，这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与顺其自然的接纳。
他轻轻拍了拍月儿的背，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子，渐渐闭上了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云澜盛会，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