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清风茶馆刚卸下门板,就见一个身着绯红袄裙的少女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面有难色的仆从。少女约莫十四岁年纪,梳着双环髻,发间缀著几颗圆润的珍珠,跑动时叮咚作响。她眉眼灵动,却带着几分狡黠,正是冬瑶那令全县先生头疼的小女儿——周曦曦。
“就是这儿?”周曦曦踮脚往茶馆里瞅,鼻尖微微上翘,“听说那个李进很会说故事?连我娘都夸他有才,我倒要瞧瞧,他是不是长了三个脑袋六只眼。”
仆从苦着脸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要是知道您来这儿”
“怕什么?”周曦曦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小手叉腰,“我娘让我来‘考察’他,看他配不配当我先生。你们要是敢告状,我就把你们偷偷赌钱的事捅出去!”
两个仆从顿时噤声,只能硬著头皮跟着她往里走。
此时茶馆里已坐了不少茶客,见进来个粉雕玉琢的少女,都有些诧异。周曦曦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最前排的桌子旁,一屁股坐下,拍著桌子喊道:“小二,上最好的碧螺春!再来一碟桂花糕,要刚出炉的!”
小二见她衣着华贵,不敢怠慢,连忙应着去了。周曦曦晃着腿,目光在茶馆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后台入口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不多时,李进提著书稿走出后台。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袖口挽起,露出清瘦的手腕。刚走到台前,就听“哗啦”一声,不知是谁泼了一盆水在台阶上,湿滑的水渍在晨光里泛著亮。
“哎呀,谁这么不小心?”周曦曦故作惊讶地站起身,眼底却藏着笑意。她昨晚就打听好了,李进每次上台都要从这台阶走过,特意让人提前“布置”了一番。
茶客们也纷纷惊呼,王老汉更是急得直跺脚:“这是谁干的?李先生,您当心!”
李进低头看了看台阶上的水,又扫了眼前排那笑意盈盈的少女,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丫头,想必就是冬瑶说的那个“混世魔王”周曦曦。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旁边的扫帚上。只见他弯腰拾起扫帚,用扫帚梢轻轻推著水渍往台阶两侧扫,动作不急不缓,不过片刻,湿滑的台阶就露出了干燥的木板。
“多谢这位姑娘提醒。”李进对着周曦曦淡淡一笑,抬脚走上台阶,稳稳站定在说书台上。
周曦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化解了。她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心里又盘算著别的主意。
李进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书:“上回说到,诸葛亮草船借箭,满载而归,周瑜见了,又惊又妒”
他的声音清朗,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茶客们很快就被带入了三国的世界,连周曦曦也听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
就在讲到“黄盖诈降,周瑜打黄盖”的精彩处,周曦曦忽然眼珠一转,悄悄从袖中摸出个纸团,趁著众人都盯着李进的功夫,猛地朝台上扔去。纸团里裹着些细小的石子,若是砸中了,虽不疼,却定能打断说书。
谁知李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没回,只是左手拿着醒木轻轻一扬,恰好将纸团打落在地。纸团散开,石子滚落,发出细碎的声响。
“谁掉了东西?”李进目光扫过台下,最后落在周曦曦身上,眼神似笑非笑。
周曦曦心里一惊,面上却装作茫然:“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
周围的茶客也纷纷探头查看,见是些石子,都露出疑惑的神色。王老汉走过来,捡起石子,皱眉道:“这是谁带进来的?多危险!”
李进摆了摆手:“无妨,许是哪位孩童不小心掉落的。咱们继续说——这黄盖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咬牙忍着,只等机会”
他语气平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茶客们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故事里。周曦曦却气鼓鼓地攥紧了拳头,这李进,倒有几分本事!
她不甘心,眼珠又一转,对着身边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苦着脸,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哨子,趁人不注意,悄悄凑到嘴边。这哨子是周曦曦特意让人做的,声音尖锐,专用来捣乱。
眼看李进就要讲到“火烧赤壁”的高潮处,仆从猛地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声音刺破茶馆的喧嚣,引得众人纷纷捂耳。
“谁家的哨子?这么难听!”
“就是,正听到关键处呢!”
茶客们纷纷抱怨,目光四处搜寻,很快就落在了那个神色慌张的仆从身上。
周曦曦却得意地扬起下巴,等著看李进如何应对。
李进却只是顿了顿,随即拿起醒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醒木声清脆响亮,竟盖过了哨子的尖音。
“诸位稍安勿躁。”李进朗声道,“这哨声虽突兀,倒让我想起一事——赤壁之战,周瑜麾下将士也是用哨声传递信号,才让火船精准驶入曹营。这哨声,倒有几分古战场的意思。”
他话音一转,顺着哨声的由头,竟将话题巧妙地拉回了故事里:“话说黄盖的火船靠近曹营时,正是靠了哨声为号,才让各船协同,一举点燃了曹军水寨”
茶客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赞道:“李先生说得是!这哨声倒成了应景的玩意儿!”
“还是李先生会联想,这下更有代入感了!”
那仆从早已吓得停了哨子,周曦曦脸上的得意也变成了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刺耳的哨声,竟被李进三言两语就变成了“应景的玩意儿”。
眼看日头渐高,说书渐渐接近尾声。周曦曦心里的火气越来越旺,她就不信治不了这个李进!趁著李进转身去拿茶杯的功夫,她悄悄将桌下的一根麻绳拉了拉——这绳子一端系在桌腿上,另一端藏在台布下,只要李进后退时踩到,保管摔个四脚朝天。
茶客们都在等著听结局,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周曦曦盯着李进的脚,心跳得飞快。
李进端著茶杯转过身,刚要迈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台布下隐约露出的绳头。他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弯腰从地上拾起刚才那个纸团的碎片,笑着说:“差点忘了,刚才掉的东西还没收拾干净。”
他蹲下身,看似在捡碎片,实则用脚轻轻将麻绳勾到了台布外。等他站起身时,绳子已经被踢到了一旁,再无妨碍。
“好了,咱们接着说最后一段”李进从容地喝了口茶,将故事的结局娓娓道来。
周曦曦看着那根被踢到一边的麻绳,彻底没了脾气。扔石子、吹哨子、绊马索她能想到的恶作剧都用上了,却被李进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甚至还顺势推动了说书的气氛。
“哼,算你厉害!”周曦曦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却生出了几分佩服。这李进,确实和那些被她气走的先生不一样。
说书结束后,茶客们纷纷散去,李进刚走下讲台,就见周曦曦气鼓鼓地走到他面前。
“喂,李进!”她仰著小脸,故作傲慢,“你今天的故事,勉强还算听得过去。”
李进笑了笑:“多谢周小姐夸奖。只是不知周小姐今日来,除了听书,还有别的事吗?”
“我”周曦曦被问得一噎,随即梗著脖子道,“我娘想请你当我先生,我先来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哦?那不知在下是否够格?”李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周曦曦眼珠转了转,哼道:“暂时还算凑合。不过我可告诉你,想当我先生没那么容易!我明天还来,要是你明天的故事说得不好,我就劝我娘别请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李进做了个鬼脸,才带着仆从快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李进忍不住失笑。这丫头,顽劣是顽劣了些,倒也直率得可爱。
王老汉走过来,擦著额头的汗:“李先生,这就是周东家的千金吧?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您没事吧?”
“没事。”李进摇头,“小孩子心性,闹著玩罢了。”
他看着周曦曦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觉得,若是真能教好这个“混世魔王”,或许也是件有趣的事。
只是不知,这位周小姐明日又会带来什么新花样?李进笑了笑,转身往后台走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还有多少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