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箫的余韵在雅间里袅袅散去，与七弦琴的空灵尾音交织在一起，久久未绝。凝芙放下琴，看向李进的目光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感激，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珍宝。
“先生，这箫声配上琴声，比单独弹奏还要动人。”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我们再试一次吧？”
李进笑着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合奏，竟能生出这般奇妙的意境。或许是凝芙的琴技本就不俗，或许是《回梦仙游》的旋律本就适合这般搭配，两人再合奏时，配合得越发默契，琴音与箫声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连试了几遍，直到夜色渐深，二人才停了下来。凝芙连忙起身，亲自为李进斟满酒，双手递到他面前，眼底的光芒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先生，今日之恩，凝芙无以为报，这杯酒，我敬您。”
李进接过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对先生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救命之恩。”凝芙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沾湿了她饱满的唇瓣，添了几分魅惑，“若不是先生肯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进看着她眼中的真切，心里也生出几分暖意。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这雅间的氛围太过暧昧，他竟觉得眼前这个艳丽的女子，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柔软。
“先生，我们聊聊吧？”凝芙挨着他坐下，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没有丝毫轻浮之举，“我知道先生或许不屑听我们这些人的故事，但我还是想说说。
李进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凝芙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愿触碰的往事。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十二岁那年，被亲生父亲卖到了春亭园。”
李进端著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意外。他虽知道青楼女子多是身世可怜，却没想过凝芙竟是被至亲所卖。
“那天晚上，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惨叫声。”凝芙的声音开始发颤，脸色也变得苍白，“是楼里一个年过三十的姐姐，因为来了月事，没法接客。妈妈说她身子不争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想让她月事少来些，结果结果弄巧成拙，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
她的身体开始轻轻发抖，像是又听到了那恐怖的声音：“那叫声，撕心裂肺的，从天黑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整个春亭园都听得见。我缩在墙角，捂著耳朵，可那声音还是往脑子里钻。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用的是偏方，说是能让女子停经，却伤了根本”
李进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虽知道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却没想过青楼女子竟要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所谓的“偏方”，多半是些伤身害命的东西。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后来”凝芙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泛红，“那姐姐气若游丝，眼看是活不成了，也没法再接客赚钱了。妈妈嫌她碍眼，不顾她磕头求饶，让人让人用棉被把她活活闷死了。”
“闷死了？”李进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从未想过，一条鲜活的生命，竟能被如此轻易地剥夺，只因为她失去了“利用价值”。
“嗯。”凝芙用力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后半夜，他们用草席裹着她的尸体，趁著夜色运出了城。听扫地的老仆说，是丢到了城外几十里的乱坟岗，连口薄棺都没有”
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著，压抑的哭声在雅间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
“那一夜的惨叫声，我记了九年。”凝芙哽咽著说道，“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躺在那姐姐的位置上，被人捂著嘴，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断气有时候甚至会想，发出那声音的，是不是我自己”
李进沉默了。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虽也见过底层百姓的艰辛，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青楼女子的悲惨。他一直以为，像凝芙这样的花魁，日子总该好过些，却没想过，她们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先生，您知道吗？”凝芙擦干眼泪，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几分平静，“在青楼里，我算是运气好的，成了花魁，日子还能勉强过活。可那些普通的姐妹，每天就两顿饭，不是糙米饭就是稀粥，配着咸菜，只有陪客人的时候，才能见点荤腥，还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多吃，怕被妈妈骂贪嘴。”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年纪小的，要学琴棋书画，学不好就挨打；年纪大些的，一天要接好几个客人，稍有不从，就是鞭子抽、棍子打。若是怀了身孕，不管是谁的，都得硬生生打掉，根本没人管她们的死活”
一桩桩，一件件，从她口中娓娓道来，没有刻意渲染，却字字泣血，让李进对青楼的认知彻底颠覆。他原以为这里是销金窟，是风月场，却没想过，这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这么多肮脏与血泪。
“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凝芙抬起头，眼中闪烁著决绝的光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抓住。这次云澜盛会，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李进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帮她，不仅仅是因为那点莫名的心动，更是因为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太过沉重，太过让人心疼。
“先生或许担心担心我们这里的女子不干净。”凝芙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其实楼里对我们的身子检查得极严，每月都要请大夫来看，一旦得了病，立刻就会被送走，下场比那个姐姐还惨，根本不可能再接客。所以先生不必担心。”
李进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总担心染上隐疾的事。此刻听她这么说，心里那点顾虑竟悄然散去了。比起这些女子所承受的苦难，他那点担心，似乎显得有些矫情。
“你放心。”李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回梦仙游》本就适合你，只要你好好练习，云澜盛会上，定能取得好名次。我会帮你。”
凝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看到了光。她猛地站起身，对着李进深深一福，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她抬起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她往前走了一步，轻轻靠在李进的肩膀上，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带着几分羞怯，又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勇气。
“先生，今晚能不能留下来？”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滚烫的温度，“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先生。但我我的初次还在。我已经跟楼里打过招呼，这段时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若是这次能帮楼里赚够钱，拿到名次，我就能赎身了。到时候，我我就真的能给先生做妾了。可若是不行要么就得有人出高价赎我，要么要么我就得开始接客，再也由不得自己了。所以现在我还算自由。”
温热的呼吸拂过李进的脖颈，带着淡淡的酒气与脂粉香。李进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心里那点犹豫，早已烟消云散。
她都把自己当成赌注了，他若是再拒绝，未免也太不是男人了。
李进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凝芙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像只找到港湾的小猫，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是一层薄纱。雅间里的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牡丹图》仿佛也活了过来，绽放出最艳丽的光彩。
这一夜，李进终究是没有离开。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温柔乡的滋味，竟这般让人沉醉。只是这沉醉里，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心疼，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夜色渐深，春亭园的喧嚣渐渐沉寂，只有这雅间里的暖意，还在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