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云舒苑的喧嚣渐渐沉淀在晚风里。李进婉拒了侯云骁等人的挽留,踏着满地月光走出了青楼。廊下的灯笼在他身后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略显僵硬的步伐。
并非不想留下——前世三十年的单身生涯,让他对男女之事并非毫无向往。只是一想到这个时代简陋的医疗条件,那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隐疾便如影随形,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躁动。
“还是小命要紧。”李进自嘲地笑了笑,加快脚步往住处走去。青砖路上的露水打湿了鞋面,带来一阵沁凉,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第二天清晨,清风茶馆的门板刚卸下一半,熟客们便涌了进来。李进刚走到后台,就被王老汉一把拉住:“李先生,您可算来了!昨天在云舒苑斗诗弹琵琶的事,整个平户县都传遍了!”
“是啊是啊,听说您一首诗就把涠洲才子怼得落荒而逃,还弹了首从没听过的曲子,连钰晗姑娘都自愧不如?”
“快说说,那曲子到底有多好听?”
李进被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题包围,笑着拱手道:“都是些传言,当不得真。咱们还是说书要紧。”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李进照常上台说书。今日讲的是“草船借箭”,他将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周瑜的妒贤嫉能说得活灵活现,台下喝彩声此起彼伏,比往日更甚。显然,昨晚的事迹让他的人气又涨了几分。
说书结束已是午时,李进在茶馆旁的小饭馆点了两菜一汤,正吃得兴起,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对着他拱手道:“请问可是李先生?”
“正是在下。”李进放下筷子,“有事吗?”
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封粉笺,双手递上:“我家小姐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李进接过粉笺,只见信封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呈李先生亲启”,字迹娟秀,透著几分雅致。他拆开一看,里面的信纸散发著淡淡的兰花香,上面同样是娟秀的字迹:
“久闻先生才高八斗,昨日云舒苑一役,诗词惊四座,琵琶动人心,盼儿心生仰慕。敢请先生今晚移驾宝月楼一叙,略备薄茶,以表敬意。若蒙应允,不胜荣幸。——宝月楼林盼儿敬上”
“林盼儿?”李进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名字似乎是平户县另一所青楼宝月楼的头牌。他没想到,昨晚的事传得这么快,连其他青楼的花魁都找上门来了。
“我家小姐说,先生若肯赏光,所有开销都由宝月楼承担,绝不让先生破费。”小厮补充道,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李进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请回禀你家小姐,多谢美意,只是在下今晚尚有要事,怕是无暇赴约了。”
他对这些青楼花魁的邀约本就没什么兴趣。昨日在云舒苑已是特殊情况,如今平白无故去赴一个陌生女子的约,不仅耽误时间,还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信里那句“不收费”,听着就透著几分暧昧,他可不想沾染上这些纠葛。
小厮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却也不敢多劝,只得拱拱手退了出去。
李进吃完午饭,将那封粉笺随手塞进了袖袋,便往赵府而去。刚走到赵府门口,就见管家早已候在那里,脸上堆著比往日更热络的笑:“李先生,您可来了!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都等著您呢!”
走进听风堂,李进顿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不仅赵延宇、赵延祁、侯云骁等人都在,连许久不见的苏文渊和文瑾书、苏沐瑶也在座,甚至还有几个前几日没见过的世家子弟,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李先生!”赵延祁第一个跳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你昨天那几首诗,我让人抄下来了,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李进凑过去一看,纸上抄著《自遣》《枫桥夜泊》《山行》三首诗,字迹虽略显稚嫩,却一笔一划很是认真。他笑道:“写得不错,很有灵气。”
“真的?”赵延祁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那首《卷珠帘》,听说比诗还好听?快弹来听听!”
“是啊李先生,我们都等着呢。”侯云骁也跟着起哄,“昨天没能听到,可是遗憾了一晚上。”
苏沐瑶坐在一旁,抱着她的七弦琴,眼中也带着几分期待。她本就精通乐律,昨晚听说李进弹了首惊艳众人的琵琶曲,心里早就按捺不住想要一听究竟。
李进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尤其是赵老爷虽未明说,却带着笑意的眼神,知道推脱不过。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他的“金主”,得罪不得。
“既然各位有兴趣,在下便献丑了。”李进笑道。
很快,管家便取来了一把琵琶。李进调好声音,指尖轻挑,《卷珠帘》的旋律便在听风堂里流淌开来。不同于昨晚在云舒苑的缠绵悱恻,今日的琴声里多了几分清朗,如溪涧流水般沁人心脾。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赵延祁托著下巴,听得眼睛都不眨;侯云骁微微颔首,仿佛在品味其中的韵味;文瑾书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苏沐瑶则闭着眼睛,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神情专注。
一曲终了,苏沐瑶率先睁开眼,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李先生,这曲子的旋律太妙了!尤其是转调的地方,既自然又新奇,不知可否可否教我一教?”
她本是大家闺秀,极少主动向男子求助,此刻却难掩对这首曲子的喜爱,脸颊微微泛红。
“苏姑娘想学,在下自然乐意相授。”李进爽快地答应了。这首曲子本就不是他的原创,教给别人也无妨,更何况苏沐瑶是苏先生的女儿,卖她一个人情总没错。
苏沐瑶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让人取来纸笔,李进便一边哼唱,一边将曲谱写了下来,还时不时指点她几句指法。两人凑在一起讨论乐理,画面竟有几分和谐。
赵延祁看得眼热,也凑过去想学,却被苏沐瑶一句“你连琵琶都不会,先从基础学起”怼了回去,气得她鼓著腮帮子,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下午,听风堂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李进不仅弹唱了《卷珠帘》,还应众人要求,将昨晚斗诗的经过说了一遍,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第二天,李进依旧照常去茶馆说书。只是他没想到,中午刚回到住处,就见门阶上放著好几封信件,信封上的字迹各不相同,寄信人却都是些陌生的女子名字,落款不是“倚红楼”便是“醉春坊”,显然都是各青楼的女子。
李进拿起一封拆开,内容与林盼儿的信大同小异,无非是听闻他的才名,想邀他去做客。他摇了摇头,将所有信件一股脑扔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真是麻烦。”李进嘀咕了一句,转身想去厨房烧点水,却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丫鬟。
那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披风,梳着温婉的堕马髻,簪著一支白玉簪,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虽看不清全貌,却能从那身形气质看出,绝非寻常女子。
“请问是李先生吗?”女子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是春风拂过湖面。
李进愣了一下,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小女子林盼儿,昨日曾差人送过一封信,想必先生已经看过了。”女子微微屈膝行礼,“知道先生事务繁忙,不敢唐突,只是实在仰慕先生才华,便斗胆亲自来了,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李进这才明白,眼前这女子竟是宝月楼的花魁林盼儿。他有些无奈,却也不好失了礼数:“林姑娘客气了,请进吧。”
将林盼儿请进屋内,李进倒了杯粗茶。林盼儿并未在意茶水的简陋,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先生想必疑惑,小女子为何如此执著于邀请先生。实不相瞒,昨日先生在云舒苑的事迹传开后,整个平户县都轰动了。尤其是那首《卷珠帘》,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小女子自幼学习琵琶,对音律也算有些心得,却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曲子。听闻先生将曲子教给了苏姑娘,心里便按捺不住,想向先生求个机缘。”
李进这才明白她的来意,原来是为了《卷珠帘》。他笑道:“姑娘过誉了,不过是首寻常曲子罢了。”
“先生太谦虚了。”林盼儿摇头道,“能让苏先生的千金都虚心求教的曲子,又怎会寻常?小女子也不敢奢求先生免费相授,若是先生肯教我这首曲子,小女子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
“一千两?”李进着实愣了一下。他知道这首曲子好听,却没想到能值这么多钱。要知道,他在赵府说书,一个月也才五百两,这一首曲子的价钱,竟抵得上他两个月的酬劳了。
林盼儿见他动容,又补充道:“先生若是肯赏光,今晚可到宝月楼一叙。小女子已备好薄宴,届时先生只需指点小女子一二即可,绝不敢耽误先生太多时间。”
她的语气始终温和有礼,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期盼,丝毫没有青楼女子的轻浮与谄媚,反而透著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李进对她的印象不禁好了几分。
一千两银子,足够他买下那处带院子的两进宅子,还能剩下不少。更重要的是,教曲子本就是举手之劳,既能赚钱,又不得罪一个在平户县颇有声望的花魁,何乐而不为?
李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既然林姑娘如此有诚意,在下若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今晚酉时,在下准时到宝月楼拜访。”
林盼儿顿时喜上眉梢,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她连忙起身,对着李进深深一礼:“多谢先生成全!小女子在宝月楼静候先生大驾!”
说罢,她让丫鬟将食盒留下:“这点心是小女子亲手做的,不成敬意,还请先生笑纳。”随后便带着丫鬟告辞离去,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极好。
李进打开食盒,里面放著几样精致的点心,造型别致,香气扑鼻。他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竟十分不错。
“这林盼儿,倒真是个妙人。”李进笑了笑,将食盒收好。他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心里却盘算著,等拿到这一千两,明天就去把那处宅子定下来——有了自己的家,才算真正在平户县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