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如闻蛧 勉沸粤独
养心殿内。
朱元璋伏案批阅奏章,御笔朱砂在纸上不断游走。
窗外冬雪初霁,几缕晨光透过窗纸。
汪广洋垂手立于阶下,道:“陛下,京城外三十六处集合农庄的冬麦,长势良好,今年或会增收两成,太医院研制的鸡瘟药也已分发各庄,效果不错。”
“好!”
朱元璋搁下笔,脸上露出笑意来。
“农庄法度渐成,此乃大明百姓之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阶下众臣纷纷躬身称颂。
李善长出列道:“全靠陛下圣明烛照,这集合农庄方才能如此。”
“呵,诸位爱卿也是有功劳的。”
朱元璋心中得意,正要再说些什么。
一名太监疾步的冲进了殿内。
“陛下!天,天幕又出现了!”
朱元璋霍然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众臣赶紧跟上。
朱元璋来到养心殿前,仰望天空。
就见苍穹之上,玄青色光幕自虚空中展开。
光幕之上,鎏金文字缓缓浮现:
【宣德时期,历经边境祸乱,汉王造反后,宣德帝渐从青涩走向成熟,但与首辅之间的间隙,却再也无法弥合】
文字淡去,画面如水波般荡开,又伴随着新的文字出现。
【宣德四年,春】
养心殿内。
朱瞻基端坐龙椅,脸色如渊。
他下颌蓄起了短须,眉宇间如深潭般沉静。
御案上奏章堆积如山,他批阅的速度极快,朱笔勾画间几乎不停顿。
画面开始如走马灯般闪过。
大量锦衣卫受朱瞻基的命令,扮作商队伙计、账房,混进往来瓦剌、西域的商队。
每一支商队的情况,每一笔交易明细,每支商队首领与各族头领的私下往来,都成为一份份密折,送入了朱瞻基的案上。
一座座运河码头上,庞大的官船往来如梭。
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矿石,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旁边却站着几名账房先生。
他们默默记录著货物的流向、接货人的形貌、交易的细节。
这些,也都成了密折,送到了朱瞻基的手中。
校场上,朱瞻基拿着一柄柄新式火铳,不断试验。
京营中,士卒们操练著新阵型,喊杀声震天。
朱瞻基一身戎装,骑马穿梭于军阵之间,发号著各种施令,清晰明确。
下一幅画面,朱瞻基在沙盘推演,对面是鬓发斑白的老将张辅,双方在沙盘大战,最后朱瞻基艰难胜出,张辅自愧不如。
画面一转,回到养心殿。
朱瞻基正在写着一份奏折,奏折上的题目,却是“撤戍休养”四个大字。
一排排鎏金小字浮现:
【监控商队,操练新军,囤积物资,宣德帝一步步剥离首辅对商队的影响,一步步做着收复失土的准备】
【如今,宣德帝更是要将国境外最后的明军收回国内,准备进行操练整训】
【宣德,六年,春】
养心殿上。
杨士奇、杨荣、夏原吉等重臣立于阶下,屏息等待。
朱瞻基稳坐龙椅,语气坚定,道:“朕决定,撤北方草原十七处哨所、南疆二十三处屯堡、天竺六处商站,驻军内缩三百里至长城一线及云南诸府诸卿觉得,此策如何?”
夏原吉率先出列,眉头紧锁:“陛下,撤戍易,复土难,这些据点皆是太宗、仁宗两朝将士血汗所铸,一旦放弃,蛮族趁势坐大,恐遗祸无穷啊!”
杨士奇却道:“夏尚书此言差矣,如今我军新练,火器未足,粮秣储备虽丰,但若要同时支撑北疆、西域、南疆三线用兵,仍显吃力,撤戍休养,一则能训练更多边军老卒,二则能节省财政开支,待我八十万新军练成,火器配备齐全,那时再出击,方可一战而定!”
“杨阁老说得轻巧!”
夏原吉有些激动。
“蛮族不是木偶,岂会坐等我练好兵、攒足粮?他们见我军退缩,只会觉得大明虚弱,定会劫掠侵扰!边疆百姓何辜?”
“够了。”
朱瞻基平静的声音压下争论。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划过北方的草原、西域的戈壁、南疆的密林。
“夏爱卿的忧虑,朕知道,但杨爱卿说得对,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
朱瞻基转身,目光扫过众臣:“如今商路仍在朕的掌控之中,各族所需盐铁茶帛,皆要从我大明换取,他们离不开我大明,趁此机会,朕正好腾出手,把国内梳理清楚,把军队练成铁拳,三年,最多五年。”
朱瞻基的手掌在地图上重重一按,声音斩钉截铁:“待朕准备就绪,这些暂时放出去的地方,朕要连本带利,全都拿回来!而且要打得他们再无反叛之力!”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皇帝的声音在回荡。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太师林长久求见。”
朱瞻基眼神微动:“宣。”
林长久进来了。
不过三年光景,他似乎老得更快了。
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已雪白如霜。
紫色官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愈发显得人消瘦。
但他走路依旧平稳,眼神依旧清明。
他持笏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老臣,参见陛下。”
“太师不必多礼。”
朱瞻基语气温和,亲自走下御阶,虚扶了一把。
“太师此来,可是为了撤戍休养之策?”
林长久直起身,看着朱瞻基,缓缓道:“是,老臣刚看了廷寄的条陈,心中不安,特来面圣。”
“太师有何高见?”
朱瞻基走回御案后坐下,做了个“赐座”的手势。
小太监搬来锦凳,林长久却没坐,依旧站着:“陛下,老臣想问,撤戍之后,留在原地的那些商站、百姓,当如何?”
朱瞻基道:“商队依旧往来,只是护卫减少,百姓愿内迁者,朝廷给田给银,愿留者朕会下旨,命当地部族头领加以保护。”
“保护?”
林长久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
“陛下,蛮族之诺,如同沙上刻字,风一吹就没了,那些留下来的汉民,失了军队庇护,在异族环伺之下,与羔羊何异?届时欺凌、劫掠、甚至屠杀,陛下远在京城,可能听见他们的哭号?”
朱瞻基面色不变:“太师过虑了,商路是他们的命脉,他们不敢。”
“不敢?”
林长久的声音陡然提高,竟带上了久违的激动。
“陛下!老臣知道那些头人酋长是什么性子!今日你强,他跪着喊万岁,明日你弱,他就能用你的头盖骨做酒杯,纵情狂欢!现在撤军,就是告诉他们,大明怕了,大明不行了!他们会像嗅到血腥的狼一样扑上来!现在不敢,是因为商队还有朝廷的人看着,军队还在!等军队真的撤了,商队里混进再多锦衣卫,又能如何?能挡得住成千上万的弯刀铁骑吗?!”
他胸膛起伏,白发颤动,一番话说完,殿中落针可闻。
杨士奇等人低下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朱瞻基静静地看着激动的老臣,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太师,你老了。”
林长久一怔。
“你看到的,是边民的眼泪。”
朱瞻基站起身,慢慢踱步。
“朕看到的,是大明的将来,暂时的退缩是为了将来大步前进,些许牺牲,不可避免。”
“那是些许牺牲吗?!”
林长久猛地抬头,老眼里爆发出锐利的光。
“那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是太宗皇帝、仁宗皇帝,还有无数将士用命换来的!陛下,你这是在掘大明的根啊!”
“林长久!”
朱瞻基终于沉下脸,直呼其名。
帝王之威,如山压下。
林长久却挺直了佝偻的背,毫不退让地迎著皇帝的目光。
朱瞻基盯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太师如此激动,是舍不得那些商路上的利益,还是,舍不得那些安插在商队、边镇里的门生故旧?”
这话极重,几乎是直指林长久私养门客、图谋不轨。
杨荣、杨士奇等人脸色煞白,冷汗都出来了。
林长久却仿佛没听见这诛心之言,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朱瞻基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
有失望,有痛心,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缓缓跪下了。
不是平时行礼的姿势,而是真正的、双膝触地的跪拜。
“老臣,年迈昏聩,屡屡狂言,触怒天颜。”
他的声音干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既然陛下已乾坤独断,老臣无话可说。只是兵部尚书之职,关乎军国机密,老臣精力不济,恐误大事,恳请陛下准老臣卸任兵部,归家养老。”
他伏下身,额头触地。
朱瞻基看着跪在阶下的白发老人,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
他知道,这是林长久最后的劝谏,也是最后的让步。
以辞去手中最后实权的方式,表达他的不认同,也保留彼此最后的体面。
“准。”
朱瞻基吐出这个字,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人。
“加封太师林长久岁禄五千石,赐丹书铁券,荣养天年。兵部尚书一职”
他顿了顿。
“由英国公张辅暂领。”
“老臣谢陛下隆恩。”
林长久再次叩首,然后,慢慢站起身。
他不再看御座上的皇帝,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夕阳的光从殿门斜射进来,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
然而当他跨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嘴角迅速上扬,竟然“嘿嘿”的偷笑了起来,就连步伐也立刻变得轻快了许多。
画面定格在他跨出殿门,迅速溜走的那一刻。
然后慢慢淡去。
洪武五年。
朱元璋看着光幕,拳头都硬了。
“这老王八蛋又在演了!可恶啊,不当人子的玩意!”
闻言,朱元璋身后的众臣都很无语。
林长久的演技实在是太高了。
朱瞻基又夺权,又加钱,全中林长久下怀了。
完全玩不过啊!
“大哥,这老头好坏呀!”
少年朱棣咬牙道。
“嗯。”
朱标此时也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坏归坏,但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唉~。”
而此时,那光幕上光彩流转,却又有新的画面逐渐浮现了。